《中国美术报》第263期美术聚焦
【编者按】在2022年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吴为山针对全国各个学校落实美育和体育建设中存在的不足,“建议取消中小学生的各种艺术类等级考试”,引发广大网友的热议,冲上热搜榜,话题总揽3.5亿阅读次数,“少儿艺术考级”话题再次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为什么该话题会引发这么多关注和讨论?建议的出发点在哪里?本刊围绕美术考级相关问题进行了分析和梳理。
“取消中小学生各类艺术
考级”提案引热议
在2022年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吴为山《关于推动学校美育与体育协调化共同发展的提案》中提出,要推动学校美育与体育协调化共同发展,推动博物馆、美术馆成为学校的“美育课堂”的同时,还要取消中小学生的各种艺术类等级考试。该提案一经发布,便引发广大网友的关注和讨论,冲上热搜榜,话题总揽3.5亿阅读次数!
记者了解到,在新浪微博上,由中国新闻社创建的“你赞成取消中小学各种艺术考级吗?”的话题调查中,有65954网友投了赞成票,21505人表示不赞成,11474人持观望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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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赞成取消中小学生各种艺术考级吗?”投票结果
不少网友从为孩子减压角度出发,表示支持取消中小学生的各种艺术类等级考试,让兴趣回归自然,减轻孩子的压力。持不赞成意见的网友则认为:“没有必要一刀切!本身考级就是对自身能力的认可,管控好业余的考级机构,加上专业的考级审查就好。”此外,不少家长也表示,等级证书是对孩子付出努力的阶段性总结,“对小朋友来说,自己拿到证书那刻,就是成就感满满呀!”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在接受媒体采访谈及美术考级话题时明确表示,当前美术考级的依据是不科学的,美术考级不可取。“少儿艺术考级,并不是一个孩子心智系统、艺术素养的全面评价”“美术学习的过程,应该是打开青少年的心灵,让他学会发现细节、学会把自己的想象通过形象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不是要画得多准确、多逼真。”范迪安认为,青少年应该通过学习美术,学会用形象的方式去表达所感、所知、所想,尤其是表达其想象力,“这样才能把青少年美术从兴趣和一定的技巧技能,更多地导向想象力和创造性的培养。这样不管今后他是从事美术某个门类的学习,还是从事任何其他工作,都有助于其审美品位、想象力和创造性的发展。这才是美育的根本目的。”
范迪安表示,虽然在学习美术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具体训练方法,但这不应成为所谓“级”的标准。范迪安举例,“如果从中国画的角度看,是画梅兰竹菊就上了一级,再画泰山、黄山又上一级吗?所以,我认为美术考级的依据是不科学的,美术的考级不可取。”
美术考级的初衷及发展
艺术考级全称为社会艺术水平考级,是考级机构通过考试形式对学习艺术人员的艺术水平进行测评和给予指导的活动,是一种面向全社会的艺术水平评价机制。根据文化和旅游部发布的《社会艺术水平考级管理办法》(文化部令第31号,2017年12月15日修订)明确规定,艺术考级必须以普及艺术教育、提高国民素质为宗旨,遵循艺术教育规律,坚持公开、公正、公平和自愿应试的原则,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
“少儿艺术考级”作为一个广泛的社会现象,我们有必要追溯其历史渊源。
艺术考级最早起源于英国,由成立于1889年的“圣三一皇家音乐学院考级委员会”负责,是该国皇家音乐学院用于考查社会音乐教育和家庭音乐教育成果而进行的一种以器乐为主的校外音乐考级制度。
20世纪80年代末,随着我国社会艺术教育市场逐步形成,中国孩子课余学习艺术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于是,在1989年,我国开始有了艺术考级。在起初的若干年,我国的艺术考级仅限于音乐和舞蹈两大类的少数专业。1995年少儿美术考级最早在浙江省杭州市和江苏省南京市举办。1998年,依托中国美术学院的浙江省成为美术考级最蓬勃的地区。1998年9月,由高运甲、齐致翔、张浩、吴山明等艺术家发起成立了全国书画等级考核委员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美术考级活动,成为中国美术考级活动的发端。每年参加艺术考级的人数在百万人次以上,参与者不限年龄与职业,以青少年居多。
目前,根据文化和旅游部公布的结果显示,登记在册拥有社会艺术水平考级资质的机构有111家,包括专业艺术学院、各类行业协会、大型培训学校等。在大大小小的机构中,获许可举办美术类专业考级的机构30余家,艺考机构各自开展考级,旗下授权、加盟的考点数量众多,就此编织了一张规模惊人的考级网。
变了味道的美术考级
“不接受个人报名,只接受机构统一报名”,记者在咨询考级考务的机构时了解到,从报名环节开始,青少年儿童的美术考级之路充满了各种潜规则。报名费、考务费等由培训机构与考级主办单位“五五”或“四六”分成,是业内公开的秘密。这些考试的费用从一百多到几百不等,并且会根据考生所考级别的不同逐级递增。虽然单看一次考级的费用并不算很高,但由于大部分考级考试需要逐级报名,并且一般情况下不允许跨考,如果要“通关”十级,仅报名考试的开销就要两三千元。而除了报名费、考务费和证书制作费这些常规费用,一部分考级考试还会在现场征收几百元的“带考费”。此外,有的机构私下会允许考生“打包”考试,一次性交齐前面所有级别的考试费用,再参加相应级别的考试,通过率近乎百分百,让艺术考级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花钱买证”。
对培训机构来说,考级是一棵摇钱树。很多家长送孩子到画室学习,在画室的鼓动下让几岁的孩子走上考级之路。培训机构与考级机构之间,已形成了共同的利益驱动。“恭喜2020年参加考级的200多名同学100%通过!”在某家画室的宣传页面上,展示着厚厚的一摞美术级别证书。如今,随着“双减”政策落地,传统学科类培训市场不断降温,日趋火热的少儿艺术类培训市场和盲目跟从的家长更是助长了考级的势头。学生家长即便知道这些证书用处不大,但“学都学了”,不考到九级、十级,总觉得说出去不够好听、不够“有面子”。
收费贵、没意义、无法检验真实水平、扼杀孩子的天赋和兴趣……围绕着艺术考级的种种批判和很多业内人士对艺术考级的深恶痛绝,并没有阻挡住艺术考级朝着参与机构越来越多、涉及范围越来越广的方向发展。
美术考级的问题在哪里
2017年,《中国美术报》以“莫以功名误少儿”为主题,围绕“唯分数论”“美术考级”等问题,特约请何韵兰、龙念南、段鹏、李力加、朱国华、伍翔南、谢丽芳等美术教育界的学者、专家,就美术考级、社会艺术培训和艺术素质测评等相关问题展开探讨,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
其实自成立之初,20多年间,关于取消儿童美术考级的讨论始终没有停止。中国美术家协会少年儿童美术艺委会原主任何韵兰自2001年了解到考级详情,便加入到“反考级”的阵营中。她认为,考级所以成为问题,一是把无法公平考核的美术考级抬高到国家级“权威”地位,夸大功能;二是考级主要面对少儿,实际干扰了少儿素质培育的方向,加上明显的重利不重育,这才是问题。
纵观当下的考级,各机构对美术的分类不外乎国画、西画或色彩、素描、书法,仿佛美术的定位就是“书画”。此种定义是极其狭隘的,“美术”在我国,应包括平面的绘画、剪纸、摄影,立体的设计、雕塑等等。也就是说,判定一个孩子美术素养的高低,光凭“考级”的几项条条框框是远远不够的。正如何韵兰所看到的,除了利益链驱动,社会大众对美育认识不足也是儿童美术考级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其实美术不是画张画那么简单,它遍布我们生活目之所及的方方面面,从电影、舞台到日常服装搭配,都离不开美术滋养。有些家长认为美术可以通过应试模式来学习,以‘画得像不像’来衡量水平,这样的观念要逐渐打破”。
2021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宋亚平联合了29名全国人大代表,共同签署了《关于加强美育,完善教育评估机制,制止儿童美术考级的建议》,建议取消对12岁以下儿童进行各种门类的美术考级,并整顿各级各类美术考级机构,同样引起了广泛关注。“考级是以牺牲一代代儿童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为代价的敛财行为。”宋亚平认为,儿童美术考级违背了美育培养全面发展的人这一根本目标,“随着艺术教育愈来愈受到重视,社会上的儿童美术考级产生极大的不良影响。一方面,美术考级误导了艺术素质测试和美术评价标准,“如果用一个尺度衡量,显然会抹杀少儿美术的差异性,造成美术表现的同一性,从而导致美术生命力的衰竭。美术考级方并不参与包括制定标准和实施教学等教育行为的全过程,而是强行占据了评价这一环节”。
“我接到教育部的电话回复,我的建议得到明确支持。”宋亚平告诉记者,“孩子的事无小事,关系着千家万户,影响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美术考级要为全民艺术素质教育服务
记者从承担艺术水平考级各机构的官方网站了解到,“提高广大书画爱好者的学习兴趣,促进美术教育健康地持续发展,作为艺术教学的辅助评估手段之一,对书画教育工作者和学习者的教与学成果进行相应的检验。在实践中找到符合书画艺术教育规律的考级方式及相应的辅导手段,开拓社会艺术教育的新途径,进一步提高全民艺术素质教育服务。”便是他们组织开展美术考级工作的初衷。
多位业内人士和家长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并非完全否定艺术考级,艺术考级有社会需求, 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一些地方过分地强调考级进度,搞所谓的“几级跳”的“应试教育”,为了“考级而考级”,片面地追求考过和速度,让艺术考级失去了其原有的含义。
何韵兰告诉记者,考级本身不是问题,即使美术不好分级别,作为群众业余文化活动,也不是坏事,用各种方式给公众补文化艺术的课,丰富大家的精伸生活,“我们很缺乏有能力、有担当的群文机构把考级培训的力量转到这方面来,做好了也可以有一定合理的收入。各类群众艺术馆、大的社区艺术中心等都需重视这个任务,希望考级成为真正服务于社会公众的文艺爱好和接受再教育的平台”。
科学施策,杜绝考级功利化
当然,当前在一些青少年群体中出现美术考级的功利化倾向,我们应该清晰地认识到,这既有艺术考级机构和承办单位的片面逐利、忽视质量的原因,也有社会对艺术考级的信息不平衡和认识偏差,同时还有家长的教育竞争焦虑等多种因素,需要从政府引导、艺术考级行业自律、社会监督以及家庭参与等多方面发力,不断加强引导和宣传,共同营造艺术水平考级健康发展的良好环境。
艺术教育因其对文化熏陶、人格塑造方面的重要作用,历来为国家教育部门所重视。2007年,教育部出台《关于加强和改进中小学艺术教育活动的意见》(教体艺[2007]16号)文件,针对如火如荼的“考级热”,文中规定“学校不得组织学生参加社会艺术水平考级活动,社会艺术水平考级的等级不得作为学生奖励或升学的依据”。第二年,又在《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艺术教育的意见》(教体艺[2008]8号)文件中重申了这一点。将“考级”与“升学加分”脱钩,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中小学生的艺术“考级热”。
2014年,教育部出台的第1号文件就是针对艺术教育的《关于推进学校艺术教育发展的若干意见》。该《意见》指出,艺术教育“对立德树人具有独特而重要的作用”,要求“学校艺术教育落实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以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的目标,充分发挥自身应有的作用和功能”。由此可见,教育部从未把“奖”和“级”作为关键的艺术教育价值导向,而是将艺术教育提到“立德树人”的高度,作为一项重要的教育事业去要求和发展。
多管齐下,扩大艺术考级的社会效益
文化和旅游部高度重视艺术考级出现的功利化现象。2021年8月31日《文化和旅游部关于政协十三届全国委员会第四次会议第3253号(教育类214号)提案答复的函》中,详细答复了全国政协委员李心草提出的《关于调整音乐类考级方式或取消音乐类考级制度的提案》。答复函中表示,文化和旅游部等部门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加强顶层设计,不断推进艺术考级健康发展:一是着力推进标准化建设,提升艺术考级工作质量;二是持续加强事中事后监管,树立考级正确导向;三是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大力优化艺术教育环境;四是不断扩大信息公开,切实服务考生和家长;五是实施考级公益行动,强化艺术考级机构社会责任担当。
据了解,自2019年8月以来,文化和旅游部坚持以服务群众和维护考生利益为导向,参与国家政务服务平台建设相关工作,梳理人民群众关切的问题和媒体关注的问题,扎实推进艺术考级信息公开事项,在各省级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门、各考级机构的共同推进下,实现了在文化和旅游部政务服务门户网公开查询艺术考级机构及开考专业、考级成绩等功能,受到了社会公众的广泛欢迎和好评。
2021年,为进一步突出艺术考级的社会效益和群众文化属性,引导艺术考级机构加强公益性艺术普及,同时助力在民族地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文化和旅游部实施了民族地区艺术考级公益行动,共有在京10家艺术考级机构的30余个公益项目被纳入实施计划,主要包括艺术考级、艺术培训、专题讲座、展演展示、志愿帮扶等不同类型活动。目前已经在新疆、西藏、广西、青海、内蒙古等地面向青少年群体举办了10余场公益讲座、培训、捐赠和展演活动。下一步,文化和旅游部将持续推进艺术考级公益行动,引导更多艺术考级机构参与到公益行动中,面向更多的基层地区输送更多样化的优质文化艺术社会教育资源,让更多青少年群体从中受益,不断扩大艺术考级的社会效益。
此外,2022年2月,文化和旅游部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做好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管理相关工作的通知》,明确指出,严格规范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招生宣传,不得以承诺通过任何形式的文化艺术水平测试、考试等作为招生诱导。
总之,艺术考级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对它的解决需要一个长期不断在实践中去完善、调整和补充的过程,既要因势利导,也要防止“因噎废食”。在以“双减”促“双增”政策背景下,体育、美育实践活动成为学校教育体系建设的重要内容,对艺术考级也带来深远影响。相信在多方的努力下,未来社会艺术水平考级将更规范、更健康、更合理!■
“取消中小学生各类艺术考级”提案引热议
编辑| 刘 晶
制作|冯雅颖
校对|王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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