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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兴涛谈羊蹬计划——重建艺术与生活的连接(下)

2022-07-26 10:14:07

制作“冯豆花美术馆”的桌椅雕塑中,2015年冬

导言:

羊蹬计划成名已久,这个艺术项目不仅在于羊蹬计划团队在这个无风景、无历史、平淡无奇的贵州小村镇中以艺术激活了与村民生活的连接,更在于羊蹬计划的诸多独特之处,比如项目负责人焦兴涛(现为四川美院副院长)提出的五个不是,开宗明义地就将羊蹬计划与白盒子化的当代艺术、学院建制化的下乡采风和如今如火如荼的文化乡建拉开了足够的距离。羊蹬计划至今已十个年头,虽然有关羊蹬计划的报道累积很多,但对于焦兴涛创建羊蹬计划的深层原因和艺术思考鲜有揭示。在笔者看来,羊蹬计划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乡村实践项目,对于当代艺术和乡村文化建设都有诸多启迪意义。近日,艺术中国记者对焦兴涛做了独家专访,焦兴涛就羊蹬艺术实践的原初动机、当代艺术的反思、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关系、艺术实践中构建人与人关系的意义和羊蹬计划今日现状等诸多问题做了详细深入的论述。

两个合作社的木匠

艺术中国:感觉您对当代艺术与文化有强烈的批判意识,也包括您到乡村实践消解了过往的目的性和工具性,在不确定性和非预期中寻找艺术新的可能。

焦兴涛:生命的状态就是这样,如果未来是可以预期的,那剩下的仅仅就是把它变现,那有什么意义可言。对艺术来说,最重要的吸引力就是不可预期,如果我追求这种可预期性就放弃了作为人和艺术真正的乐趣了。第二点,我觉得随遇而安是一种很好的状态,有方向而没有目标,你才能真正的感受到这个过程中的激发,那种灵光闪烁的东西,你的体会会特别深,而过于执着于目标的时候,你两边的风景都模糊了,你错过了很多路边的风景,这是我比较在意的东西。

艺术中国:您的团队能在羊蹬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原因是什么?

焦兴涛:我觉得坚持这个词不是那么准确,如果一件事情靠坚持,就像小孩子学习要靠坚持,那就说明他很不情愿。这十年中,有一两个时刻是靠坚持,剩下的对我来讲,是很快乐的,如果一段时间没去那儿是很难的。2015年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些东西刺激了我,但是旁边的人、我的学生和当地人都不知道你要干嘛,只有自己意志比较坚决,觉得这是有意思的,这个时候有点像游泳游到中途的感觉,再加上项目也需要资金,那个时候是有点压力的。有个做美术史研究的人,他给我的一个定义我还比较认可,就是积极的悲观主义者,可能这件事终究没有太大意义,但不妨碍我全力以赴的去做某些努力和寻找存在的意义。

艺术中国:羊蹬计划有怎样的一个工作机制,艺术家如何在羊蹬合作社搞创作?

焦兴涛:我们在当地雇了一个胡师傅,他像管家一样照顾着合作社,打个电话,铺盖被褥提前洗一洗,艺术家就到那里驻村创作,呆个三五天。现在一些大学的社会学者也会过去,那里就相当于一个工作站的机制。艺术家到这来创作,一般都会有讨论,是集体意志的结果,就是拒绝某种个人化的东西。讨论的规则就像木匠和艺术家必须双方同意一致,要完成的东西可以按照你的意思,但必须要出现羊蹬日常的人、事和物当中,只要满足这几个条件就行了,或者大家觉得很好玩,都很喜欢。

河畔合影

共同完成的作品,在院坝为期一天的展览(2012)

令狐昌元木雕《弥勒佛》、《鸟》

郭开红作品《果盘》

谢小春和他的“年代画”

艺术中国:有些艺术乡村会摆放很多艺术家的作品,但我发现羊蹬照片里很少有专业艺术家的作品,展现的基本像素人艺术家的一些有趣的小作品,这是什么原因?

焦兴涛:专业艺术家做了不少作品,但他们必须是进入当地的生活,这样他的作品就不会奇观化,我们拒绝奇观化的存在。直到2017年,我们都是核心的团体在羊蹬实践,因为当时都不知道做什么,让别的艺术家过来,他只能按照他的理解来做作品。羊蹬就像一个黑屋子,进去五分钟和两个小时,感受完全不一样,两个小时你会发现里面是一个宫殿,五分钟会觉得里面什么也没有。当你发现里面是宫殿的时候才会知道你该要做什么,慢慢地工作坊逐步地给大家开放的时候,那些基本的规则已经定下了。你才知道它该怎么生长出来。所以最基本的就是拒绝奇观化,另外艺术家的身份在那里毫无意义,你必须通过当地的生活、人和事产生意义和作用。

艺术中国:上次您谈到,随着乡村振兴成为国家战略,你们和当地政府的弱连接已经不可能,羊蹬计划不排除成为工具,这些转变具体是怎样的?

焦兴涛:疫情来了之后,乡村振兴成为国家战略,原来也有脱贫攻坚,美丽乡村建设等乡村政策,现在乡村振兴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是过去没有过的,各级政府的重视程度或作为政绩考核指标的强度越来越大了,所以当地政府必然要关注文化振兴的事情。乡村振兴本来就包含产业振兴、文化振兴和生态振兴等五大振兴。对于羊蹬来说,它差的就是一个治理振兴和文化振兴,所以政府就会把焦点放在羊蹬合作社上,我们是名省知名的美术学院,他们就想我们来做点什么,这个要求就变得不是可有可无了,弱连接是不可能的。另外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普通镇上的居民也能看到“能耐人”——四方八面,玲珑剔透能力很强的这些人能争取来资金投入镇上的项目,普通人也充满希望,如果我们能做点什么吸引大批资金的投入那就太好了。

乡愁舘

乡愁舘

我们就面临着选择:第一,要么就不玩了;第二,不违背自己的原则情况下,我们多大程度上可以一起继续做下去,我们就积极的去探讨做下去的可能。既然过去是自下而上,那么现在我们就试试高举高打会怎么样。羊蹬属于桐梓县,桐梓县属于遵义市,遵义是贵州非常大的一个城市,我们直接找到遵义市的相关领导去谈,之后代表川美和他们签订了一个合作关系,从桐梓县的统战部、宣传部自上而下推动。我就先把上层关系走通,后来我们就在羊蹬做了乡愁舘,这也是他们需要的,他们就拿三个门面给我们使用,我们寻找资金运营,我们就把十年运作的项目,包括一些新的很低技术成本的作品,包括现场老房间放在里面,他们很喜欢,我们也觉得很不错。乡愁舘现在常年开放,每天很多人都会去参观。我们还发掘了当地新的艺术家李小松,他做了各种小科技的作品,有趣的是,他的妹妹又考上了四川美院,哥哥和妹妹就在乡愁馆里做了一个科技艺术乡村展览,这是一个当地生产出来的,也是民间科技很奇特的角度,有点类似农民达芬奇的感觉,我觉得这就非常好,如果不是疫情,他就会不断地生长出来新的东西。现在羊蹬的美术考生也来到这里参观,他们看到羊蹬和我们的这种联系,这种联系一旦建立,我觉得对当地未来的艺术很重要,现在的这些90后们就会考虑怎么认可自己,怎么看待艺术。目前他们还是非常固化的考前班式的对艺术的理解。

艺术中国:感觉您现在做乡愁馆的理念和以前的做法还是一致的。

焦兴涛:这里有两个东西,一、永远不会让当地政府出一分钱,这才能保持相对的独立性。我们博弈成功的一部分就能够真正改变当地的东西,如果他站在强有力的一方,我们就没有价值了,有些事情可以做就做,做不了就要拒绝。

“冯豆花美术馆”

“小春堂”中的“羊磴十二景”展览,2018

羊蹬十二景中的“海蜗堤—羊蹬河畔警察见”

艺术中国:现在羊蹬的乡愁舘和抖音合作社,还有更早的冯豆花美术馆、小春堂、羊蹬十二景,这些比较有名的地方,现状如何?

焦兴涛:现在状态各不一样,比如羊蹬十二景,本来以明信片故事的形式存在,就是村民重新虚构的故事,只要有人讲故事就会存在。但是有些东西就不存在了,比如河上的那个警察雕塑,前年被大水冲掉后,废弃的坝址已经被炸掉了,这种情况下你何必去恢复呢?有很多东西该消失就让它消失,这个很正常。小春堂还在,现在最热闹的就是乡愁舘,每天都有各种人,还有人捐一些农具、物品等。抖音合作社需要我们的技术支持,我们会专门带团队去拍摄,一起去想创意。当然这大半年因为疫情就没法过去,这段时间就是当地村民自己拍摄。

当地居民王进,抖音“美腿哥”

艺术中国:我看过您发的羊蹬的抖音作品,很有趣也很乡土,抖音在羊蹬是怎样的应用情况?

焦兴涛:我在乡村是看到了当地村民对抖音和短视频的那种热爱,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创作,想方设法要拍出有意思的内容,他们拍的特别投入,由此他们会获得一个自我认同,他们因为作品的点赞和相互传播会觉得好有意思。如果要从自下而上的日常生活入手实现乡村振兴,抖音绝对重要。

艺术中国:您在羊蹬镇的十年艺术实践中,感觉那里的乡村文化有怎样的特点?

焦兴涛:羊蹬这十年,我很难说清楚,如果从乡村现实的角度讲,村民的功利性还是很强烈的,这里很多乡土感也是很强烈的,这条河、山、水、人,当地人有对具体地方的认同感,很多人都会讲当地的富裕历史,无论真假,当地人都愿意把这些故事编织在乡土记忆里面,历史感和记忆感还是很强烈。另外乡村自成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就像算命一样,算命在乡村依然流行,我认真听过一个算命先生在茶馆里面算命,我录了二十分钟,看他算命过程,特别有意思,既有八卦、生辰八字的东西,也有党和国家的政策,也有道德良心。我觉得算命先生的重要之处在于他们是乡村的心理按摩师,类似你活过七十岁很难,过了七十岁,你就能活到八十岁这样的话语,嘱咐村民要怎么去做皆是如此。乡村真正的信仰是不存在的,但很多禁忌是有的,包括鬼神的禁忌、政策的禁忌。

在“合作社”前的合影

艺术中国:乡村还有很多从古至今传承的非常活态化的文化,加上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指导,您对乡村的未来怎么看?

焦兴涛:城市化和乡村振兴是什么关系?现代化和乡村振兴是并行不悖,还是有所冲突呢?这些不想清楚就很难去解决问题,如果现在看到的城市化都是以城市对整个乡村人口的聚集和虹吸来获得的话,那乡村振兴的核心就是人的振兴,那么乡村的空心化该怎么做?我举个例子,我去过的一个村子一共就38户人家,这38户人家里面只有23个人,大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人,这样的乡村该怎么做呢?其实乡村振兴就是要让城市人口向乡村倒流,如何做到这点,我不清楚。靠产业嘛?那就是要发展乡村的产业,资本不介入也是不行的。乡村振兴是人的振兴,乡村需要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共同生存,它才是活化的。我印象很深的是,1995年我去过一次大理,那时候大理和今天没有什么区别,阳光同样灿烂,天上白云朵朵,唯一的区别就是街上行人稀少,都是当地白族人。我只呆了两天就要走,因为我感觉那是一个逐渐走向衰败的地方。而15年再去大理,那里就完全不一样了,有很多人会来到大理,文化状态和气息完全不一样了。其实现在的乡村不是本地人的振兴,而是整个社会中的人的一个大交融,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乡村的振兴。

(受访人:焦兴涛 采访人:刘鹏飞 图片来源:焦兴涛)

焦兴涛

焦兴涛,1970 生于四川成都,1996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曾任教于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主任, 现为四川美院副院长。创作雕塑作品有《烈焰青春》《冬去春来》等,作品曾获第九届及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铜奖、第十三届全国美展暨第三届中国美术奖金奖、中国城市雕塑优秀奖、中国雕塑学会公共艺术奖等。贵州桐梓县羊蹬镇位于渝黔交界处。2012年,焦兴涛于此发起“羊磴艺术合作社”这一艺术实践项目,目的是和山民“商量着做艺术”,希望能让艺术重回生活现场,在日常生活中重建艺术和生活的连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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