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满山(一) 独居雪山的少女……
白雪皑皑,深山寂寥。
这座山叫雪满山,除了夏季时山脚的雪扛不住日照化成稀薄的溪流,其余一整年都笼罩在浓雾和冰雪里。
这里本不应有任何人生存的痕迹,这里是妖的地盘,任何企图闯入这里的人最终都会成为一抔白骨。
空旷的雪地上,一个人拖着残废的腿,深一步浅一步走着,废去的腿拖在地上,伤口处的血液早已冻住。血腥的味道让深山中未开智的妖兽们垂涎不已,它们隐藏在昏暗树影间,只等那人死去就可以饱食一餐。
男人的眼光黯淡下去,他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活过今日。他木楞楞地往前跑,身体已经失去知觉,眼前是诡异浓厚的白色雾障。
突然!在他一只脚踏入雪原的下一瞬,浓厚的雪雾在他面前缓缓散开,像拉开了一张戏台的大幕,眼前是宽阔无边的雪原,居然绿意葱葱,甚至还有鲜花点缀!
他迎着照射过来的暖光向远处看去——一户人家,小小院落,金黄烛光透过窗户跳出来。
男人脑海中轰的一下,他终于得救了!这深山之中居然还有人居住!他双眼亮起,朝着不远处的小屋跑去。
“叩叩叩”、“叩叩叩”,“有人吗?”
男人激动地敲着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野兽已经颤抖着退回了森林的边界,半步不敢踏入这个看似平静的雪原。
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回答,男人蹒跚着挪身去看,木屋里的光洇出窗纸,还听到屋里柴禾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有人吗?”他大力拍门,高声喊道:“我是国师府下弟子,误入这里,你若救了我,在下必百倍报答!”
屋子里似乎忽然安静了一下,下一秒,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一张皎皎莹莹的脸从木门后露出来,看着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开心愉快的光,她踢了踢门槛后的雪,一双眼睛带着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的眼底却像一口幽深古井,多看一眼就像要把人溺毙在里面。
男人搓搓手,将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觉得小娘子分外热情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把自己迎进去好生招待。
他再次强调:“你不必担心,我确是国师府下弟子。”
那小娘子一听,当真让开身子,示意他进屋。
他微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娘子看着他,手轻轻搭在脸颊旁,目光里有捉摸不透的兴致:“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
真是可爱的名字啊。男人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也很好骗吧。
他看向火塘边实则是妖骨的“石头”,温声开口:“你这些石子无非是山里随意拾到的,不如送与我,作为报答,我带你回国都,帮你入国师弟子府。”
男人自从进屋看到这些妖骨就起了歹心,这么多妖骨,对于如今提升困难只能借用禁术强行灌注妖力提升自我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笔珍贵不可多得的财富。
他自以为条件开的足够诱人,国师弟子府,那是普通学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除了那里,没有任何一个学府敢说自己能培养出顶尖的符师,凡人修不得妖力,只能靠符道掌握天地力量,才能和妖物对抗。
他自信满满,以为怔愣的小姑娘不知道国师弟子府的厉害,于是说:“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眉栗确实愣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白痴,这些妖兽骨明明是自己一张一张符打下来的。
她晃了晃腿,扬起小脸朝男人笑了笑,说:“不行。”
忽明忽暗的烛光中,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出危险又期待的光芒:“不过如果你愿意用你裤脚上的刀杀了自己,我就把这些妖兽骨都和你埋在一起。”
男人脸色遽变,靠国师府的名头受尽尊贵后,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威胁的话语,从这个小娘子身上,他只看到了不知天高地厚。
腿烤了火之后已经恢复了知觉,身体也有了些力气。看着孤身一人住在屋里的眉栗,他的目光变得凶狠,手已经悄悄摸上小腿上的刀。
这个国师府弟子眯起眼,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一个任人揉搓的小娘们,还以为爷爷奈何不了你?趁我还愿意放过你,赶紧赏自己一个巴掌了事!”
不过一个小姑娘,自己碾死还不容易吗?但是……这个小娘子娇小身量,脸庞稚嫩,长得还算不错,之后可以,嘿嘿。
眉栗看着他色迷迷的眼神,抬手捏碎了桌角。
“砰”的一声,木渣四溅。
她让他进屋才不是想救他,而是想逗弄一下国师府的弟子一解心头只恨,既然她不想玩了,他就该死了。
眉栗轻敲了三下床边,那火塘里的火舌应声窜出,如蛇一般蓄力,向男人凶猛地扑去——
他只是国师府的外门弟子,只会些微末符道,更何况还拖着条断腿,只能匆忙祭出防御诀,勉强抵抗那看似细细的火舌。
但那原本普通的火却像长了眼睛,竟然专攻他防御的薄弱点,他额头冷汗津津,猝不及防之下被那火舌找到了弱点,“啪”的一声,那火苗竟给了他一巴掌!
这哪是个良家小娘子,这分明是个吃人的魔头!
那双眼睛还注视着他,就像猎场里看到垂死挣扎但无路可逃的猎物,充满戏谑和阴狠。
他转身夺门而逃,却被门槛绊了一跤,顾不得疼痛又站不起来,只好像狗一样往外爬去。
屋里的眉栗从男人转身逃后就在床沿上慢慢写字,一笔一划,力求好看,偶尔一个字写的不好,还要挥去重新再来。
金色的符文在她指尖渐渐成型,眉栗挥袖一弹,它就如箭一般脱离了床沿冲向空中。
雪地里,男人实在爬不动了,他回头看看,离那间小破屋已经有半里路了。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一枚符印从天上来,杀气腾腾破空尖啸,“嗤”的一声没入了前面人的后心。
初时不见半滴血。
下一秒,血液磅礴而出——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被穿透的胸前,他用手捧着汩汩的血,符文像水一样化在他的手里。
血液喷薄在雪地里,染红了一大片。
不一会,雪满山的风雪就把这人吹做一桩冰雕,冰里的人双目圆睁,西子捧心。
眉栗的手指轻轻敲在塌了一角的木桌上,“啧啧”两声。
幸好不是在屋子里,不然收拾起来真是麻烦。
雪原上,边界处的妖兽们还不肯离去,它们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木屋里远远传来稍显稚嫩的声音:“吃吧,这个人送给你们了,务必吃干净哦。”
隐在深林中的幽暗妖物纷纷跃出边界,将那已经开始僵硬的人拖回深林里。
黑暗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第2章 雪满山(二) 捡到狐狸,开启撸毛……
木屋里的眉栗睡得正香,却在一个瞬间双手紧握,咬紧牙关。
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世。
千里云层之上,七位国师傲慢地笑:“眉栗,纵你如此厉害,还不是败在我们脚下。秦琯呢?她连尸首都被野兽啃噬干净,还在等着你给她报仇吗?啊?哈哈哈哈……”
快了!她的手已经快碰到他们了!再多一寸,他们就都要为秦琯陪葬——
突然失了力量,全身的功力顷刻溃散。她低头看去,原来前胸破了好大一个洞,血肉扑棱棱落下来,手只能无望地伸向那几位轻蔑看着她的国师。
一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眉栗,念在你非无故杀人,我只赐你一剑。若你尚且能活,我也不会再管。”
她没有力气再辩驳,只能无望地跪坐在地,连眼泪都没有。
在意识渐渐沉入永世黑暗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斛岚,我诅咒世间再无道义,再无你。”
她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只能用断断续续的气音支持。不知道那人听不听得到。
她难过的想,听不到,不就失去了诅咒的最大意义……
闷声大口喘气,眉栗突然双眼睁开,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就连心脏都残留着痛苦愤怒的情绪。
屋里一切安好,烛光微弱,已经快要燃尽。这一晚也马上要过去,接下来就是新的一天。
“眉栗,你现在活着。这辈子,打算怎么过呢?”她轻声问。
上一世,国师府搅弄风云,伪造证据,污蔑她是世上最大的魔头。这一世,她要让他们都尝尝被大魔头亲手杀死的感觉。
世人一个个都说她是魔头,可她从未滥杀过一人一妖。这一世,不做个真正的魔头,怎么对的起他们?对的起国师府的苦心经营?
还有最可恨的斛岚。
她知晓那个狐仙执掌天地正道,手中长剑专杀不义之人,因此从未招惹过他!更不要说污蔑来的肆意杀人,她十年来隐居雪满山从未踏出过半步。
可他!不辨是非,不清原由,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眉栗手掌死死扣着床沿,双眼通红。似乎有眼泪生出,她仰头看着漆黑的房梁,就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一世,她要把所有,所有害过秦琯的,害过她的,污蔑过她的,曾杀死她的,都送入地府,一人一道符,统统消失在这世上。
还要在国师府前先一步救下秦琯,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孩面前,报答她上一世的温暖。
*
眉栗重生在十岁这年。这时她已经住在山中废弃的木屋里,独自生活在雪满山。
天赋能力就在这时骤然显现。她聆听雪落,静看风雨,在一个满月的深夜悟出符文。
如今她已经十三岁,离她上一世第一次亲临国都,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但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按照上一世的路线走一次,才能重新遇到那个她要拯救的人。
木屋“喀拉”一声被打开。
解决了一个国师府弟子,眉栗心情大好,她决定出去逛逛散散心,顺便砍了柴禾去最近的镇上换些练习符篆的材料。
是的,她现在能想到的赚钱方法只有用山中的木头,因此半个月就要下山一次。但她生性懒惫,却又贪吃,每次看到镇上卖的精致糕点就垂涎三尺,恨不得每个都尝一口,每一种都买下来。
但摸着瘪瘪的口袋,看看更扁的肚子,眉栗无奈地叹口气,低垂着脑袋前往深林。
她关好木屋,加了一个符篆看护房子后,就拿着一只大斧头向边界走去。小小的身影在宽广无边的雪山中显得有些孤独寂寥。
眉栗垂头丧气地越过边界,危险的气息使游走在这里的妖兽们奋力逃窜,不一会,这片树林中就什么动物也没有了。
眉栗再次叹了口气。
日子过得这么孤独,和她的实力也有关系,谁让她这么厉害,只重生了三四年,就已经按照上一世修炼的方法把自己练成了小小的大佬呢?
她也不是没有找过开智的妖兽,想要契约它们成为自己的妖仆,这样就可以相互陪伴,日子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但连没有开智的妖兽们都会在感知到她的一瞬间拔腿就跑,更不要说开智的妖怪了,它们不是因为跑不掉而瑟瑟发抖,被自己碰一下就吓得晕过去,就是干脆放手一搏,要和她生死决战。
妖怪们坚守自己的自尊,绝不给人类当妖仆。
眉栗无计可施。
至于诱捕、谈判她倒也试过。第一次,她在镇上买了一点点心,结果刚走到半山腰就吃完了。为了将功补过,她亲自煎了一个鸡蛋。
有一只饿极了的小猫妖路过这里被鸡蛋的味道吸引,吃了两口后,居然“呕”一声吐了。
它吐了!这是对眉栗的极大侮辱。
你可以说我符道垃圾,但绝不能说我做的东西难吃!
眉栗不信邪地揪下一点蛋白,吃了一口,忍不住呸呸吐了。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咸。
从那之后,她就放弃了。没有第二次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砍柴,让香喷喷的食物喂饱她寂寞的肚子。
因为她再也不想尝试自己的手艺了,没错,她就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
眉栗看来看去,选中了一片丰美的树林,它们个个高大粗壮,能卖个好价钱。
她挥起斧头,深吸一口气,斧刃上附了符文,只要用符力激发,斧头就能挥出巨大的力量。
一下、两下,这一片的树林哗啦啦如麦田里倒伏的麦穗一样被放倒,眉栗只砍到了半人高的位置,这样这些树就能更快的再生。
她走到雪山陡峭的雪坡上,施了一个引水符把松软的雪层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光滑的冰面可以保证所有树木都在最快的速度内滑到山脚,不被磕坏。
就这样,她一根一根地把巨木全都运到山下售卖。
即使是在雪满山山脚下过活的人家,也都不大敢上山来。他们谨记祖辈传下来的忠告,知道山上有吃人的妖怪。
因此眉栗的木头十分好卖,太阳还没下山就卖光了。
镇上的人都怜惜她没爹没妈一个人在大山里生活,不仅不砍价,时常还多送几个鸡蛋鸭蛋让她带回去。
等眉栗将换来的钱都买了小小一叠空白符纸,吭哧吭哧上山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傍晚的大雪已经落了下来。
这场雪是雪满山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昭示着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临,也是眉栗要赶在这之前下山的原因。
巍峨大雪,就像天上忽降一床一床的大棉被,凌冽的风杂着雪的晶片,刮在脸上尤如刀割。
眉栗祭出风符,金色的符光旋转包裹着她,像一个小小的圆球,把所有雪和风挡在外面。
每走一步,眉栗就要施一次缚地诀,否则下一步她就要被狂风吹离地面,卷到天上去。
她手中原本就没多少的符纸快速消耗,眉栗暗骂一声,把用过的符纸小心收起来放在口袋里,反面还能多用一次。
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的风符上,小小的“啪唧”一声,掉落在她的脚下。
是一个白色的东西,眉栗蹲下身在雪地里扒拉两下,终于感受到软软的温热——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它蜷着身体,闭着眼睛,半个身体大的尾巴紧紧包裹住身体,却还是冷的发抖,眉栗小心地把它捧在手里,甚至还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大雪里,一只狐狸扑进了她的手里。
眉栗把它揣在胸口,用厚厚的衣服捂住它,留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她摸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指尖行云流水般滑过,金色符光大盛,符纸开始发出温暖的热意。
眉栗把符纸也塞进怀里,狐狸小小的爪子抱住她的衣服,在她的胸前轻轻蹭了两下。
眉栗加快步伐,很快就到了木屋。
第3章 雪满山(三) 眉栗:我就是这般天才……
斛岚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
它伸了伸爪子,但看着眼前毛绒绒的手掌,小小的狐狸眼中透出震惊。
斛岚本是一介大妖。这是谦虚的说法,不谦虚地说,他是还留存在人间的最厉害的妖怪,早早就成了仙,得了仙体,染了佛性。
斛岚成仙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主持天道公正,这也是天道交给他的任务。
但成仙八百年后,他误杀了一个人。
一个被所有世人一致认为是“魔头”的人。虽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却也有危害世间的本领。
斛岚自以为怜惜公正地只刺了她一剑,不让她伤害更多的人,但他没想到,那人死前满眼绝望,竟不像一个罪大恶极的魔头。
斛岚的料想在最后一刻成真,因为天道也听到了无辜之人的诅咒。
她的心声传到了斛岚的耳边。
她说:“我诅咒这世间再无道义,再无你。”
于是诅咒应验,天道判下惩罚,他堕入永世黑暗,从此世间再无斛岚。
但现在他居然再次出现在这世间,还是以本体狐狸的形态。
他只记得大雪裹着他,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之后就沉沉睡入了黑暗。
梦里,温暖的风从身边淌过,又像颠簸着睡在温暖的毯子上,一下一下的起伏就像轻轻吟唱的催眠曲,把所有的不安都驱逐走。
狐狸睁开眼睛,一张温软的布巾还搭在它的眼睛上,想是怕它突然睁开眼睛会被烛光刺的难受。
屋外是呜呜呼啸的风声雪声,屋内是盖在自己身上的暖和的毯子和透露着细心的布巾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它轻轻挪开覆在双眼上的巾子,摇曳的烛光下,那个人踮着脚,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小截烛芯。烛光明亮,她轻声走到门前,把门闩插上。
她要扭头了,之后一定会朝它走过来。
狐狸罕见地羞赧,自己又把布巾盖上,那条尾巴也覆在身侧,被它四只爪子一起抱着。
它控制着耳朵一动不动,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去添了把柴禾,让火塘里的火燃烧得更旺,屋子里更温暖。
然后又去了窗边,看了看窗户外面有没有被雪埋住。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似乎去了小小屋子内的各个地方,却就是不来到自己身边。
狐狸抱着尾巴,有点落寞。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摸上来,先摸了摸脊背,那里的毛有点稀疏,然后碰了碰爪子,狐狸小心地把有些锋利的爪尖握住,让那只手只摸到温软的肉垫。
然后,一股热风拂过鼻尖。那人温软的嘴唇触了触尖吻,一股滚烫的热流划过尾巴根,顺着沸腾起来的脉络冲上脑袋,布巾下的毛脑袋,雪白毛发下的脸,偷偷红了。
狐狸蜷了蜷身体,想把脑袋藏起来,但那人灵巧的双手偏要把它的脑袋从尾巴蓬松的毛里“挖”出来,捧在手里,用脸颊慢慢地蹭。
狐狸的身体更烫了。
但它的爪尖还是收在毛绒绒的手掌里,只用软软的肉垫推她意图不轨的脸蛋,发现没有用,它发出一声小小的抗拒:
“啊呜。”
眉栗承认,她要被萌化了。
那只小狐狸有着雪白的绒毛,四只爪子在她摸上去的时候总是乖巧地收着,露出下面粉嫩的掌心,像捏在温软的棉花上,它乖乖抱着那条大尾巴,眼睛闭着。
圆圆的绒球似的脑袋后面是一对大大的耳朵,像小翅膀一样朝两边张开,耳朵尖微微地耷拉下来。
它蜷缩着,就像一个温暖的小雪团,胸前微微起伏着,仿佛手中一跳一跳的触感还保留着,那是宏大雪夜下,一只小狐狸的心跳声。
从来没有一只小妖怪愿意接近她,因为她有着力量,她是人类。
妖怪会亲近强大的同族,却不会亲近强大的人类,它们天生就会辨别身边有没有强敌出现,祖辈们的训诫还留在每一个小妖怪的血脉里。
不要因为好奇接近人类。
下场只有两个:被人类杀死夺取妖丹妖骨,或者被人类驯服,成为他们的妖仆。
因此即使她拿着香喷喷的肉饼,那些小妖怪也只会远远地垂涎,偶尔一只胆子大的会上来抢食之后叼着肉饼远远逃走,没有一只妖怪会自愿留在人类身边。
对于眉栗来说,那些小妖怪都是骗吃骗喝还可能反咬她一口的主儿,但有些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实在是太可爱了,眉栗走在林间,有时候也会看到逃窜不急跌了一跤的小妖怪,这时候她就会捏个风符把它们扶起来,让它们顺利离开。
她已经习惯了它们的躲避,有时甚至还能理解一二,因为人类也不都是好的,即使是同族,也会为了利益而互相出卖、斗争。
但现在,她有了一只狐狸。
一只愿意亲近她,起码不躲避她的小狐狸。
*
第二天,眉栗早早地起床,却发现她特意在火塘边给狐狸铺的窝里连一根狐狸毛都没有了。
那是她昨晚亲手铺的暖和柔软的小窝。
眉栗叹了口气。
算了,现在雪停了,它确实该回到它的族群中。在这深深雪山中,留恋一个人类的屋宇是致命的错误。
但即便如此,想到昨天晚上那温暖的触感,柔软的皮毛,眉栗还是感到遗憾。
早知道它会逃走,就多摸一会了。
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进山捉狐狸,从今天起,她要尽快提升功力,赶在大雪真正封山前出山。
上一世,唯一愿意和她做朋友的秦琯,死在了冬末的国师府。秦琯死后,国师府知悉了她和眉栗的关系,千里迢迢将尸身丢弃在雪满山。
眉栗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山中的妖兽食尽,只剩下一摊零落的血肉碎骨。
那时眉栗陷入了地狱般的自责,她炸毁了木屋,撕碎了所有啃食过秦琯尸身的妖兽,将自己埋在冰冷的雪里,但那颗愤怒炽热的心仍然烧得她双眼通红。
上一世也许她不该和秦琯相识,但她实在太留恋那些温柔的关心,秦琯是这个世界给过她的唯一的热意,生活在冰雪中的眉栗不舍得割舍。
如今,上一世将妖力传给她的大妖已不可寻,但就算没有了这些馈赠奇遇,她也要让自己变的更强大。
——只有这样,才能挽救不该陨落的生命,将属于地狱的人送上西天。
眉栗只沉浸在悲伤中一小会儿,就重新打起精神。今天的小目标是在太阳下山前学会“一心皆空”符。
对于眉栗来说,写一张符篆就是将自己的欲望和天地规则结合起来,犹如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两两相配才能通达。欲望存于脑中,规则凝在指尖,写下的每一个符文都是两者融合的结果。
在她的脑中,上一世的规则印记还在,但眉栗已经不是那个眉栗,她的欲望变得更强烈,她的恨意更纯粹,因此她用上一世的感觉再也写不成一张符。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不过眉栗并不在乎,她反而更加欣喜。纯粹的感情、强烈的信念是成符最重要的载体,感情越纯粹,符文的力量就越大,效果就越好。
对于一些她早就使惯了的符文,她现在要练习如何掌控它们,不让过于暴躁的力量造成不必要的毁坏。
因此每一次砍树,看似是要拿去卖钱,实则也是眉栗的练习方法。说要砍十棵,绝不多砍一棵。
一些基本的符篆对她来说早已融会贯通,现在她要开始有目的的针对将来的国都之行准备符篆。
最重要的就是一心皆空符。
它会让人遗忘最近想起的、看到的所有东西,让被施符的人目光呆滞,恍恍惚惚的把记忆永远调回前几天。是夜闯国师府被发现后最好的办法。
这趟国都行,眉栗打算换个策略。
当天下皆知的大魔头有什么好处?而且她已经当过一遍,虽然是被迫的,但那个滋味她并不喜欢。
这一世,她要当天下皆知的大好人!一个魔头披着大善人的外衣,想想就让人觉得刺激,眉栗手掌撑脸颊轮着指头轻轻点在脸上,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未来真是让人充满期待啊。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秦琯温柔的眼神,还有那些见鬼的国师们临死前不甘的嘴脸,眉栗的手倏然收紧,她面无表情却无比痛快地想,她要让国师府的所有人都付出她定下的代价!
他们也一定要尝尝身败名裂的美妙滋味,对于那些将名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国师们来说,一定是生不如死吧。
眉栗收回让人遍体生寒的目光,她垂下脑袋开始思考如何完成这张符。
昨天用过的那些符纸都被翻了一面放在桌上,即使这样也只剩下几十张。还有几张空白的符纸,被珍重地搁在桌子中间,用厚厚的砚台压着。
眉栗的额头上开始冒出薄薄的细汗,同时,她的指尖开始快速的划动,偶尔两笔有隐隐的金光露出又隐去,像劲风中努力为继的点点烛火,顽强求生。
几百个笔划过去,她似乎微微找到了一些什么,忽然左手食指的指尖在桌上划出重重的一撇,顿时金光大盛,充盈澎湃!
但只是那一笔得到了天地的回应。其他的笔划还黯淡无光,只有那一撇,金光消散后摸上去还有温热之感,就像摸在软软的狐狸毛上,下面是热腾腾的。
眉栗的目光依旧冷冷的,画符的时候,她习惯了除了仇恨什么感情也不带。只有仇恨,是眉栗的符道最爱的食物。
她左手的食指已经被粗粝的桌面刮破,皮肉之下是点点殷红的血珠。十指连心,她却像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划符的速度半分不减,只是每一撇都带上了金光。
她慢慢睁开眼。
门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只有她的木屋里整日烧着蜡烛,感受不到时间。实则已经近黄昏了。
她心里有了底,知道这张符已经成了,只是她还没有完整地写出来一次而已。
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随意,而是郑重地从砚台下面抽出压在最下面那张空白符纸。
这是她的习惯,她总认为最后一张才是最好的。
染了血的指尖没有包扎,眉栗将它狠狠摁在桌上,每一划都丝毫不错,她心里的欲望,渴望而不甘,愤怒而仇恨,统统汇入进去,融在金色的规则里,透出血红的光泽。
最后一撇,重重落下——
符成!
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狐狸脑袋探头探脑地伸进来。
眉栗的“不”还没有说出来,那符篆就像找到了主人一样飞向狐狸,快速没入了它的身体,消失不见。
狐狸嘴里叼着的果子哗啦啦掉下来,砸了一地。
第4章 国都(一) 国都巨网,悄悄展开……
眉栗看着趴在自己腿上不停扭动着求抚摸的狐狸,有点头疼。
在这只狐狸推开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只狐狸是开了灵智的小妖怪。
它今天早上的消失并不是逃跑,而是出去捡果子报答她。
但是,这只狐狸现在被施了一忘皆空符。
这张符是她自创的符,还从来没在别的妖怪或人的身上用过,因为第一次写出来,也肯定没能精准地控制遗忘多久之前的记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符篆的效果才能消失。
而且,眉栗皱着细细的眉毛想,这张符是她现在的倾力之作,可能……也许……要过很久,狐狸才能恢复正常。
这是她一个时辰之前想的事,现在眉栗只想知道,这只狐狸是不是傻掉了。
昨天它还羞羞涩涩地藏起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紧紧抱住不给摸,现在已经放飞自我,追着她的手往上蹭,蹭不到的时候还会发出“啊呜”“啊呜”等饥渴难耐的声音。
眉栗木着脸想,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眉栗点点这不成器只知道“啊呜”“啊呜”直叫的小狐狸,摁摁它湿润的尖吻鼻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叫啊呜吧你。”
沉浸在毛绒绒的温柔乡里,又有这么一只失了记忆矜持也随风而去的狐狸,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难过的撸毛了。
眉栗嘴角悄悄弯了弯,原来毛绒绒在怀是这种感觉啊。
那,那她希望这只狐狸永远都不要记起自己的族群了,就跟着她混吧。
嗯,虽然……
眉栗蹲下来看着在窝里追着尾巴打转的小家伙,即使煞是可爱,但这也掩盖不了本质啊:
“啊呜,你现在的灵智相当于几岁的小朋友啊?”
狐狸没有理她。眉栗沉着心想,会不会是连这句话都听不懂?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捡起散落在门边的红彤彤的果子,放在狐狸的眼睛前晃悠悠地吸引它地注意,然后一下丢掉果子,让它不再追逐愚蠢的尾巴看着自己的眼睛,眉栗严肃地问:
“啊呜,你会说话吗?”
狐狸低下了头,就在眉栗以为它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它又开始追起尾巴。
眉栗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也在国都住过,邻里的小孩子都是一两岁就会说话了,就算天资不好的也是三四岁,可这只狐狸,开了灵智不知几年,可能连话都听不懂。
眉栗撑着脸,眼睛直直看着窝里乐此不疲的小妖怪,陷入了“我难道是捡了只傻子吗”的怀疑里。
她收拾好东西,用妖兽毛缝了一个包袱挎在胸前,装了些符纸就可以走了。
小狐狸嗷呜嗷呜的趴在她肩上,尾巴耷拉着围在她的脖子上,冰天雪地里又多了条温暖的围脖。
她郑重地拴上家里的门,发誓再次回来时必定已经手刃仇人,潇洒归隐。
秦琯肯定也会喜欢这里的,她想。
*********************
国都居,大不易。站在包子铺面前的眉栗这么想着。
所谓报仇,必须是自己先活下来对吧。
她虽然是一个人类,但上辈子和这辈子却总是和妖怪们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自取自足,互不打扰的生活。
烧火的柴禾随意取用,雪山上的清泉是用不尽的水,吃的是猎来的野兽,偶尔钱不够用了就砍点木头。因此她从未遇到过这种囧境。
眼前香喷喷的包子只能看不能买,因为她身上一路奔波下来只剩十个铜板,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奈何肩膀上的狐狸还勾着鼻子闻,整只狐都要扑到人家包子笼里了。
她只能把狐狸塞进包里,那狐狸起初还不愿意,皱着小鼻子四爪乱抓,非要顺顺毛才肯进去。
眉栗的眼睛盯着过往路人的荷包,一个妇人察觉到回头瞪了她一眼,赶快走了。
眉栗皱眉想,真正的大魔头是不干抢钱这种小事的。还是看看有没有更便宜的东西吃吧。然而还没等她跨出下一步,一声怒喝就从身后传来,“闪开——!”
眉栗躲闪不及,加上人潮汹涌,推攘间竟把她推到了后方的车轱辘下,那轱辘巨大无比,上面包着厚重的兽皮,顷刻间就要朝眉栗压来,连旁边的众人都发出惊呼——
却见那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陡然从前面抬起车辕,那轱辘还在空中转动,却因为脱离地面不能再前进一步。
那个小娘子不过小小一个,竟已然可以单手抬起车头!
虽然她挎包里的小白狐狸还一脸懵懵地从包里挣扎着钻出来,但在旁的人都发出了叫好声,更有甚者鼓起了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上前两步扶起她,问道:“你是哪家的?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眉栗当然没有国都的家,她也不屑于理会此人,一眼都不看他,直直往前走。那辆差点撞到她的马车有问题。
眉栗看向被掀翻在地的马车——实际上,说是马车并不准确,因为没有马,只有车,不然她也不能直接抬起车辕,而是要被马匹先踩上一踩了。
她心下觉得蹊跷,走到车辕面前,将车帘一把掀开,果然,空无一人。
这辆车在闹市行驶,却无人监管,冲着她就是横冲直撞。这迫害不能更明显。
眉栗若有所思地看着肩膀上的狐狸。
她初入国都,没有人会认得这张生面孔,如果不是自己,那只能是这只狐狸了。自己一死,这只狐狸还不是谁都能抢走。
一个千里迢迢来到国都的人,整个国都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如何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除非,她一进城,小狐狸妖怪的身份就已经被发现了。
不管是谁,这背后的人都是冲着妖怪来的。
她环顾四周,国都有国师府,大多妖怪都不敢放肆,但现在这里妖气稀薄,几近于无。
眉栗皱了皱眉头。上一世她也来到过这里,一摸一样的时间,那个时候妖气还十分浓郁,不少妖怪都隐藏在国都,与现在截然不同。
只有国师府还如上一世一样繁盛。
不过她就要亲手葬送他们。
第5章 国都(二) 还有这种好事……
饥肠辘辘的眉栗走在大街小巷中,肚腹内疯狂嗡鸣。
现在还是搞钱恰饭最为重要啊,眉栗叹息着。
再厉害的大符师,也要拜倒在寻常饭菜的石榴裙下。
不过,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不对,是一只妖怪不用吃饭——狐仙。
这世间到处都有狐仙庙。狐仙的俗名很少有人知道,但天上地下的“狐仙”只有一个,特别是在国都这种人人崇尚符道的地方,作为开创符道的祖宗,狐仙大人庙宇众多,供奉尤其丰厚。
因此,眉栗的拳头从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一天下来再看到狐仙庙前的人来人往,已经能心态平静了。
她默默地想,有朝一日,她要毁掉所有地狐仙庙,让那个臭狐仙一丁点供奉都得不到,最后只能消散于世间!
“咕噜……”肚子里又开始敲锣打鼓。
“啊呜……”包里的狐狸开始叫唤。
眉栗叹了口气,她垂着脑袋走过狐仙庙。算了,狐仙庙以后再说,先吃饱吧。
走到城郊,她掐了个风符堆起细碎树枝,打算升起火打只鸟对付对付,谁知等了半天,一只鸟都没有。
眉栗再次见识到国都的威力。
如果她没有记错,秦琯就是在这个月进的国师府。秦家本是钟鸣鼎食之家,秦琯之父秦楚在这个时候犯了事,得罪了国师府,被判全族流放。之后,秦琯就被接进国师府作了舞女,开始了悲惨的一生。
眉栗上一世前半段人生忙着山水先逍遥快活,后半段忙着和国师府两相对抗,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其中的门道。
如今她沉下心,发现其中有太多蹊跷。
秦家三朝鼎盛,小心谨慎惯了,教出来的女儿清灵毓秀,却不通阴险门道,可见秦楚自身并非玩弄权术之人,只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故意触怒国师?如果不是误会,就是设计陷害。
可如今,她虽然有心要救秦琯,这一世却和她素昧平生,连秦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眉栗眼睛转了转,看着不远处卫士围着的“立信榜”,上面多是达官贵人招揽恩客或布赏求助的告示。
她走过去,正巧看见上面一则“捉鬼”告示:如有人能制服兰水巷王家家里的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能得到赏金八百两。
眉栗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告示——还能有钱拿!
初入国都的眉栗差点被没钱饿死,现在她看到赏金就开心。
她挑挑眉,对着旁边看管的卫士勾勾手:“撕了这捉鬼的告示,我来搞定。”
那卫士看看她,又看看她包里的狐狸,两个都是小崽子,看上去像家里不让养宠物就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两个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掩着嘴笑,另一人弯下腰对她说:“小姑娘,别闹啦,为这个王家都发过三轮告示了,前几回揭榜的不是国师府弟子就是小有声名的符师,你赶紧家去,别往那兰水巷跑。”
眉栗看着这人,他不相信她就算了,还弯下腰!她有那么矮?
她沉下脸,自己去揭那榜,够了半天发现,那告示确实有点高。
踮起脚一把撕下那张黄纸,在卫士的笑闹中眸色沉沉:“带我去,我的话,活人听不到第二遍。”
其中一人受了威胁立刻就要发怒,原先说话的那人却愣了片刻,对她说:“王家不比其他贵人,捉不好要记恨的。”
眉栗圆眼睛看着他,背着手并不说话。这八百金,从她看到的这一刻,就是她的了。
那卫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往前带路了。
兰水巷中热闹非凡,但靠近王家那一处却清冷异常,人们迫不得已要从那走的时候,多选择从另一处小路绕着走,宁肯走那泥泞崎岖的小道,也不肯走王家前面的青石路。
眉栗在王家面前站定。见又有人来捉鬼,还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稚龄的年岁,往那一站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场。人群围上来,杂七杂八的声音传来:
“这都第几次了?”
“第四次了吧?前几个里面还有个国师府门下的弟子呢,都没能收了那恶鬼,这个小姑娘怕不是要被打的哭鼻子回家找妈妈?”
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
眉栗并不看他们,一只手还偷偷伸进包里逗弄狐狸,一不小心给它尖尖的乳牙咬了一下,像是破了皮,一点血丝渗出来。
狐狸自觉理亏,连忙伸出舌头悄悄舔舔,然后把脑袋埋在尾巴下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眉栗抽出手,在狐狸毛上蹭掉它黏糊糊的口水。见到王家大门打开,一位青衣褙子的小厮迎上来,她把手背在身后,装出深沉模样。
他神情倨傲:“这可是国都王家,不是什么神棍符师骗钱的地儿,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放你一马家去。”
眉栗嘴角牵出一星微笑。她祭出袖子里写好的符,掐了个小小的阵,出手奇快,隔空将那符打向门口的一尊硕大石狮子。
迎着石狮子长长的獠牙,众人根本看不到符的轨迹,只看到一抹金色划过,那看上去无比结实的石狮子瞬间“轰”得爆开一声巨响,在旁哄笑的人甚至被溅了一身碎石,有的脑袋都被砸出一个核桃大的包,正捂着脑袋叫唤。
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没有画符,没有拿出符纸摆弄一番,干干脆脆抬手一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袖子里藏了什么火弹炸药。
但这简单的出手,让这尊石狮子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人群哑口无声,连那小厮都呆愣住,却见眉栗抬眼看他,嘴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谑。
“大、大师,请跟我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黑冠灰衣的管家,他殷勤迎上来,把眉栗往府里引。
“大人,家里这几个月真的闹鬼啊,搅得咱一大家子不得安宁。这太阳一落下去,那鬼就开始在摸不清哪个地方哭,要是碰到了,看到的婢女们只说是个没脸的小人就晕过去了,只有气,人却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那管家一边带路一边哭丧着脸道。
“主家都搬离了这个地方,但这里是国主恩赐之地啊,是祖宗根源,哪能真正搬呢,不过临时去别处躲躲罢了……”
眉栗停下脚步,她已经感受到了那“鬼”的气息。或者说,那根本不是鬼,而是被损害了人身的人魂。
鬼,天地之虚妄者。无身无魂,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真正“弄鬼”的多半是人或妖。
但这个“鬼”不同,它是人魂,被剥夺肉身,以怨气镇压,却又吸收了怨气更加强大起来,前一任来“捉鬼”的人,肯定是想用怨气压住它,却没想到人魂能吸收怨气,只能狼狈放弃,反而让这“鬼”更加猖獗起来。
眉栗把手放进包里捏了捏狐狸蓬松的尾巴,直把它撸睡着。面上冷着脸说:“把你们主家请来,他不来,这鬼捉不成。”
管家嗫嚅两声,还是转身去请,只交代她小心着西厢房,那鬼最常在那儿。
王家搬离这里,一面是因为怕鬼,一面是要躲鬼,因为心虚。
眉栗蹩着眉想,这“鬼”多半是和王家有什么联系,没有积怨之处,何来能以怨气为食的“鬼”。人魂是不能以人身活着,因为怨、憎、恶而支撑着留存世间的东西,它们很少能长期呆在一个地方,多半要游走各地寻找所需的怨气等情绪为食。
但王家看上去似乎是世家中的中流砥柱,按道理国师府里的符师应该愿意效劳。但王家宁愿放弃国主赐下的家宅举家搬离,也不去请那些符师,只在城头的立信榜上贴几张告示,请几个不痛不痒的野符师来解决问题。
这就很奇怪了。
眉栗想了想,还是大步向西厢房走去。
她总得知道是什么样的“鬼”,才能对症下药。人魂用武力压制是最费力气还不讨好的,相反,它们大多有通情的能力,能体会到旁人的喜怒哀乐,应该也能靠沟通解决问题。
眉栗:计划通√
她一脚迈入西厢院里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禁制。
这个人魂,已经有力量将整片西厢房都笼罩在怨气中,缠着人迈不开步。
但眉栗半点不怕,她直接朝着西厢房其中一个怨气最浓的地方快步跑去。她感觉到了,就在那里。
西厢二房中,她刚刚步入门里,那门就“哐当”一声关上,整个房间里怨气快凝成实质的雾气,将这里和真实世界完全隔绝开。稀薄的日光照不到这里,寂静黑暗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回荡:
“为什么是我死?为什么是我呢?”它停顿了一下,见来者并没有恶意,于是迎上去贴着她问:“为什么?”
眉栗把那张没有五官只有皮肤的脸推开,那脸惨白一片,似是在水里泡过,闻上去还有股臭味,她嫌弃地扭过头:“你往后稍稍,别弄脏我衣服了。”
她面前是个小人,似乎没有刚出生的婴儿大,飘在半空中,像躺在妈妈肚子里,它抱着自己的胎盘,光滑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纠缠浓厚的怨气。
它似乎对眉栗包里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在她的腰间不停打转,还没发育好,扭曲着的手臂像是要往里面掏——
“干什么干什么!”眉栗一巴掌打掉它跃跃欲试的手,护住里面的狐狸:“这么臭,离我狐狸远一点。”
婴孩受到了攻击,立时将身子团作一团,就在眉栗好奇它的攻击方式时,它“啊”地一声尖利的嚎出来,像一万个唢呐同时开声,直震得人头脑发昏当场倒地不醒。
眉栗深吸了一口气祭出袖里的捆束符,那符文闪了有闪,超对面的婴孩冲去。那婴孩却不闪不避,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一样不知道怎么闪躲,只声音更加尖锐,生生将那符文震得发抖。
眉栗已经在尖叫声中捂住双耳,但那尖啸却更向她集中,婴孩此时已经知道只要杀死她就能逼退符文。
眉栗抬手祭出又一张符文,这次却是一张空白符文,眉栗刚刚考虑了半天,咬咬牙掏出来用了。
看着又浪费了自己一张符文的婴孩,眉栗脸色都怒沉下去,她右手拇指快速画符,狠厉一按,右臂一挥:“去!”
那符纸红光顿现,隐隐的血色溢出符文,那符文冲破了符纸的桎梏,变作三边环绕的方阵,立刻像笼子一样将那婴孩困住。
婴孩还在尖啸,气力虽然逐渐减小,但那声音着实让人耳痛。
眉栗将掉在地上的符纸捡起来,在反面又划了张噤声符给那婴孩贴上。
瞬间,世界清净了。
未完 点击头像查看更多 求点赞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