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中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五章 初识江湖路 2
扁铲真的回了老家,住在他奶奶家。过了几天,元庆听一个同学说,扁铲神经了,光着屁股满村子跑,说他发财了,有的是钱。元庆对小满说了这事儿,小满说,他会神经?打死我都不信。元庆说,要不咱们去他老家看看他?小满转身就走:“去他娘了个×的吧!”
初冬的时候,小满不在街道上糊纸盒了,他在古大彬的饭店里帮忙,胡金是那个饭店的副老板。
说起古大彬的那个饭店,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那天晚上,四个人吃完饭,元庆多少有些醉意,回家的路上,对小满说:“我觉得胡金这个人不错,挺仗义的。”
小满说:“对,心眼儿不坏。这真是不打不成交啊,以后咱们好好交往着,反正他又不干‘皮子’了。”
元庆说:“嗯,大小咱们也是同学呢。”
小满说:“我觉得斌哥这个人也不错,有魄力,讲义气,像个当哥哥的样子。”
元庆开玩笑说:“听你这意思,我就不像个当哥哥的了?”
小满说:“你也是我的哥哥,你比我大了一岁嘛。”
这话元庆听着还是别扭,但是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笑笑说:“反正论年龄我是大哥……不对,咱们四个里面我是三哥呢。你想,斌哥二十一,胡金十八,我十七,我不是三哥还是什么?”见小满不说话,只顾闷着头走路,元庆火了,“你他妈的还真想跟我装?”
小满停住了脚步:“我想混社会。”
元庆一怔:“什么意思?”
小满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混社会”,然后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嗓音沙哑地说:“是男人就应该有做英雄的念头。我爸爸是个英雄,他年轻的时候杀过日本鬼子……可是我妈死了,她死得不明不白。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对我说,春满,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也别想骑在咱的头上拉屎。这话我记住了……吃饭前你跟胡金数过的那些大哥,我都听说过,我很佩服他们。但是,我向春满不输给他们。等着吧,不远的将来,我就是‘港上’的第一条好汉!什么第一级别第二级别的,在我的眼里没有级别,只有血气男儿!”
元庆笑着推了他一把:“歇歇吧小哥,你有几个脑袋在社会上混?没看冷强刚死了嘛。”
小满倒回头来,盯着元庆的眼睛说:“怕死就去当孬种!”
元庆不想说什么了,摇摇头自己走自己的,心说,要死你去死吧,老子要好好活着,将来去工厂当技术员。
过了几天,胡金和古大彬来了元庆的宿舍,提着一大网兜好吃的。
元庆把他们领到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饭店里,三个人坐下了。
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胡金说,那几个“皮子”几乎全抓起来了,拘留的拘留,劳教的劳教,现在公交车上看不见一个“皮子”了。听说万杰又“显像”了,有人看见他在吴长水家的附近出现过。不过,现在他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不但警察抓他,小军那边的兄弟也在抓他。
元庆问:“那帮孙子没说小满还砍了他们一刀吧?”
胡金淡然一笑:“他们那是不想活了,斌哥早把话撂在那儿了。”
闲聊了一阵,古大彬问元庆:“你什么时候毕业?”
元庆说,明年六月。
古大彬问:“你是不是想考大学呀?”
元庆说,考个屁呀,我能考上这个高中就算烧高香了。糊弄个文凭,然后找个地方上班去。
胡金说:“斌哥的意思是,现在改革开放了,允许个人做买卖,这叫全民奔四化,想帮你出个主意呢。”
元庆问古大彬,什么主意?
古大彬不说话,望着胡金。
胡金说:“斌哥的意思是,你干脆退学算了,咱们一起开个饭店,你要是没钱就入干股,只要你人在,年底照样分红。”
元庆不知道干股是什么意思:“我就站在饭店里,年底就给我钱?”
胡金摇头晃脑地说:“yes,yes,亲爱的庆哥呀,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你知道不,现在小哥你在社会上的名声很响啊,不少小混混都知道你。小孩子们把你传得很神,有个小孩还编了个故事,叫‘元二爷石砸冷三郎’,就是说你和小满砸冷健那事儿,还有个小孩更他妈神,说你跟小满两个穿着隐身衣,深夜潜伏到万杰家,你用一个倒挂金钩吊在楼梯口,万杰也不是善茬子,一看这个光景,蹿上楼顶就跑,你和小满施展轻功,穿墙越脊展开追击,最后在海边把万杰拿住,万杰磕头如捣蒜,大呼好汉饶命……”
元庆被他逗笑了:“你快拉倒吧。我明白了,斌哥的意思是,让我经常过去转转,他分点儿钱给我?”
胡金把脸转向了古大彬,古大彬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元庆的脸红了:“斌哥你‘刺挠’我是不是?就凭你还用玩这套把戏?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嘛。”
古大彬按住了元庆的手:“我并不是让你去干站着,有人抢生意,你也得适当出把子力气。”
元庆还是不明白:“咱们好好开饭店,谁能过去抢生意?”
古大彬说:“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就这么定了吧,你,还有小满都过去,年底分红。”
胡金插话说:“年底那是斌哥的,每个月我还要给你和小满钱,不一定很多,表示一下心意。”
看着古大彬和胡金不时递个眼色的举动,元庆感觉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胡乱敷衍道:“等饭店开起来再说吧。”
那天晚上,元庆又喝了不少酒,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酒量还算不错。
古大彬和胡金临走的时候,胡金悄悄塞给元庆一把钱:“拿着,别让斌哥知道。”
这一次,元庆没有推辞,倒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觉得现在他跟胡金是兄弟了,这钱拿得应该。
古大彬走出去老远又折了回来,捏一把元庆的胳膊说:“兄弟,有事儿我过来找你啊。”
元庆挺了挺胸脯:“没问题,都咱的。”
通过这场酒,元庆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一个人物,看看,连古大彬这么牛气的人都有事儿求我。
可是元庆不知道,自己正沿着一条别人设计好的路,一步一步地撞了过去。
第五章 初识江湖路 3
1982年冬天,是这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雪。
元庆不住学校了,学生宿舍太冷了,呵一口气都能听见结冰的声音。但是元庆没有退掉自己的铺位,因为他那阵子经常跟胡金和古大彬在外面喝酒,他怕喝了酒回家睡觉让他爸爸和他妈知道,惹老人不高兴,有时候会偷偷回学生宿舍睡上一宿。
那天下午,元庆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腚骑着自行车追上来说:“你快回去吧,有个社会小哥在咱们宿舍耍酒疯。”
元庆问,谁?为什么?
大腚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进门就打人,嚷嚷着要报仇。”
元庆笑了:“那个彪子是不是三十来岁,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一脸麻子,还是个斜眼儿?”
大腚点头:“就是他,就是他!不过他比武大郎厉害多了,拿着把砍刀,见人就砍……”
元庆没等他说完,夺过自行车就往学校里返。
元庆知道这个长得像武大郎的人是谁,他跟他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元庆正在上晚自习,一个老师冲进教室喊,同学们快出去,有个小偷来学校偷东西,张老师上去制止,被他给砍了一刀。元庆感觉这又是一个让自己出风头的好时机,没等别的同学反应过来,跳窗就冲了出去。在操场上,元庆看到几个老师手里拿着铁锨扁担什么的,正进进退退地跟一个矮小但很结实的汉子对峙。元庆掂量了一下对手的实力,感觉他是一个老鼠,自己是猫。从后面拍拍一个老师的肩膀,说,把你的铁锨给我。那个老师一看是元庆,见到主心骨似的说声“好嘞”,站岗的士兵交接武器一样,郑重地将铁锨交给了元庆。元庆像关老爷倒提青龙偃月刀似的倒提着铁锨,大步往武大郎那边走。武大郎边后退边咋呼:“别过来,过来我弄……”后面的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就横着身子倒下了——元庆的铁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他的一面脸上,耳朵都拍烂了。大家一拥而上,把晕晕乎乎的武大郎按住,武大郎才反应过来:“你们不仗义,打仗拿那么大的石头。”
从那以后,武大郎再也没敢来学校。估计这次他是喝了张飞尿了。
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放下自行车,元庆走到宿舍门口,随手抓了一把铲垃圾用的铁锨,张口就喊:“武大郎,出来!”
里面没有动静,元庆又喊:“操你娘的武大郎,是爷们儿你就给老子出来,别他妈的在里面恶心我同学!”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藏在元庆后面的大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扒着窗户往里一看,后窗大开,宿舍里不见了武大郎。
元庆进去翻了翻,除了发现几个藏在床下哆嗦的同学,什么也没有。
元庆丢了铁锨正要往外走,迎面看见了站在宿舍对面的胡金。
胡金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歪着头看元庆:“熬出头来了,不用动手了。”
元庆笑道:“没文化,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来干什么?”
胡金说:“斌哥在那个房东家喝酒,让我过来喊你,小满也去了,咱们走吧。”
走在路上,元庆忽然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阵子我回家睡,至于过来找我吗?
坐上公交车,胡金哈着满嘴的白气说:“万杰扛不住了,投案了,被派出所直接送到了劳动教养委员会,估计至少两年。”
见元庆望着车窗外不说话,胡金接着说:“吴长水也完蛋了,万杰在里面把他咬进去了,说他收‘皮子’们的保护费。”
元庆说:“很好啊,这样他就没办法跟斌哥抢那个房子了。”
胡金撇了撇嘴:“哪那么简单?老虎死了虎威还在,跟他一起的兄弟都不是一般人物。”
元庆把脸转了过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金嘿嘿了两声:“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对了,我听一个刚从看守所放回来的兄弟说,小军被押在‘二看’呢,我觉得他只要是在‘二看’就没什么大事儿,大案子直接发到‘一看’。可也是,小军尽管杀了冷强,别人看来是个杀人罪,可是法律上不那么讲,他这是正当防卫呢。刀子不是他拿的,本身还被冷强捅了一刀,没有办法才杀人,跟故意杀人不是一码事儿。我估计,这事儿弄好了也就三五年的光景。”
元庆说:“那也不一定,我听别人说,小军‘作’得挺厉害,没准儿还有别的事情呢。”
胡金打了一个喷嚏,拧着鼻子说:“小军牙口好,不该说的他不会说。”
元庆忽然就想起了扁铲,脑子一乱:“牙口个###呀,没摊上事儿都他妈吹,操,我不信。”
胡金说:“你还别不信,看守所和劳改队里真有好牙口的,跟江姐、李玉和差不多。”
元庆哼一声,把脸又转向了窗外。
胡金怏怏地笑了笑,顺着元庆的目光看去,外面白茫茫一片。
第五章 初识江湖路 4
胡金说的那个房东家住在离元庆家不远的地方,前面是一个菜市场,后面是一条这个区最大的马路,属于繁华地带。元庆和胡金下车的时候,刚刚停了一阵的雪又开始下,大片大片的雪直溜溜地掉下来,就像在眼前拉了一道白色的大幕。胡金说:“斌哥的意思是,你去了不要说话,坐在那里就行。要是房东说不好听的话,你皱皱眉头就可以了。”元庆心想,他们这是拿我当什么了?点点头没有说话。
顺着一个楼道上去,胡金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了:“就是这家。”
元庆要抬手拍门,胡金拦了他一下:“别急,听听里面的动静再说。”
外面的风很大,呜呜响,像一群野兽在天上疯跑,里面却很安静,安静得有些怕人。
元庆拽拽胡金的胳膊:“里面没人?”
胡金说声“有”,扑拉掉自己头上的雪花,又给元庆扑拉掉身上的雪花,然后对着门喊:“刘叔,开门,我是胡金。”
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站在门口笑容可掬:“你回来得正好,我跟大斌刚谈好。呦,这位小哥就是元庆吧?”
元庆点了点头:“刘叔你好。”
刘叔让进胡金和元庆,冲里面说:“老伴儿,再加两个菜,元庆小哥来了。”
元庆看见古大彬绷着脸坐在客厅的正中,旁边坐着正在抽烟的小满。元庆对古大彬点点头,直接坐到了小满的旁边。胡金推着刘叔的后背,让他坐在古大彬的对面,朝古大彬一笑:“妥了?”古大彬瞥了刘叔一眼,没说话。刘叔边给胡金和元庆添酒边说:“妥了,妥了,就差跟黄健明打招呼了,只要建明同意,那处房子就算是租给你们了。”胡金皱了皱眉头:“呵,这还是没妥。刘叔,你在跟小的们耍心眼呢。”
刘叔直呼冤枉:“这怎么能是耍心眼呢?你问问大斌,你问他我是不是……”
古大彬摇了摇手:“刘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愿意把房子租给我是不是?你再点个头。”
刘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个态度没错吧?”
古大彬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元庆跟前的酒杯:“态度没错。来,元庆,喝咱们刘叔一个酒。”
元庆没有端杯,他的心里有些难受,感觉眼前这个年龄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老人挺可怜。
古大彬喝了自己的酒,对胡金说:“刘叔说黄健明一会儿就过来,让咱们出去谈,我不想出去。你想,黄健明什么样的人?谈不好,他直接拿菜刀砍人,我哪敢跟他出去?所以呀,我就跟咱刘叔说啦,我说,刘叔呀,咱们还是在你家里谈吧,刘叔不答应,你说咋办呢?”
胡金歪着头看刘叔:“刘叔,这就是你当叔的不对了,你这么办不是故意让小弟们闹不愉快吗?”
刘叔笑笑,说话的口气蓦地有些硬朗:“我不想过多说什么了,等建明来,你们说吧。”
“呵,还是,还是呀,”胡金用自己的嘴给刘叔点了一根烟,递给他,“还是没解决问题呀。刘叔,你不看我和大斌的面子,总该看看小满和元庆的面子吧?他们俩可是跟你住得很近,算是邻居呢……你要是跟小哥儿几个闹‘不济’的,街面上多不好看?”
刘叔还在笑,只是挂在嘴唇上的烟在不停地抖:“要不你让元庆和小满跟建明说吧,咱们说不进去。”
小满忽地站起来,被元庆一把拉下了:“刘叔,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真的。”
刘叔说:“建明一个月给二百,大斌一个月给一百,房租……就这事儿。我很愿意把房子租给大斌,大斌是个正经生意人,建明不行,整天打仗闹火的,把房子租给他,我不放心。这不,我想租给大斌,建明不乐意了,要来找我,唉,我是两头为难啊。”
元庆看了看古大彬,古大彬冲他眨巴眼,元庆说:“那就麻烦刘叔再跟建明说说呗。”
刘叔说:“说了,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现在跟着吴长水混,吴长水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古大彬啧啧地咂吧嘴:“啧啧啧啧,所以我害怕嘛……刘叔,你可怜可怜大侄子,别让他来找我了,我真的很害怕呀。”
刘叔看看直瞪着他的小满,再看看身边的元庆,脸色就像一个即将黑屏的电视机:“你会害怕?我不相信。”
胡金笑了笑:“就这么着吧,我们兄弟四个不出去见建明了,让建明来刘叔家里谈。”
刘叔快要哭了:“小哥儿几个,你们是不是想要在我家打起来呀……”话音未落,外面响起敲门声,刘叔的脸直接黑屏。
胡金微笑着过去把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又黑又高的汉子站在门口:“古大彬在吗?”
古大彬站了起来:“哦,建明哥,我在,一直等你呢,进来坐。”
黄健明冲后面摆了摆头,径自走到古大彬的对面,一屁股坐下了:“我不想跟你费嘴皮子,那房子是我的。”
古大彬没有看黄健明,他的目光落在后面进来的三个人身上:“哈,三哥,栾哥,五哥,你们都来了?”
那三个人点点头,扑打掉满身的雪花,不坐,站在黄健明的身后。
古大彬怏怏地摇了摇头,冲黄健明一摊手:“建明哥真能兴师动众,至于吗,呵呵,我知道房子是你的。”
黄健明摘下落满雪花的帽子,摔在沙发上,冷冷地说:“把老刘给你的合同拿出来,我带走,你们该喝酒喝酒。”
古大彬把手伸到了屁股后面:“那是自然,呵呵呵……给你合同,你该走就走,我管不着。”
胡金笑着给大家递烟,小满站了起来:“我上趟厕所。”悄悄站到了那几个人的后面。
那几个人似乎很狂,根本就没把屋里的人放在眼里,点上烟,懒散地跟刘叔打招呼。
突然,古大彬的手里多了一把乌黑的猎枪,猛地顶在黄健明的额头上:“哥,今天你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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