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一见面九九就被方颜戴着的口罩吓到了，方颜说最近要预防一种不明原因的肺炎，医生们内部流传说不亚于当年的非典。
他们找到长堤街一个家常菜馆坐下，方颜按照昨天计划的菜点了一桌。
方颜取下口罩，素着一张脸，头发扎着，整个人就像一件洗过多次但服帖柔软的外套，落日余晖打在她右半边脸上，让人觉得无比舒适。九九有那么一秒看走了神。
“为莫斯要吃糍粑鱼？你真是好东西吃多了，嘴叼到只吃家常菜了。”
“老了，就开始喜欢老味道了，其实主要想跟你省钱。”九九大笑道。
“你也太小题大做了，怕个鬼。”九九看着方颜取下口罩嗤之以鼻。
“你不晓得华南海鲜封了？花奶奶去那买虾子都被打电话叫去同济检查。”方颜善意提醒九九注意一下。
“好，晓得了。我跟你吃饭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个事。”九九拿起烟，把烟嘴在手中搓捻，并没有点燃。
“我有一个拐子，以前是打牛的，就是捞偏门的，那个鬼眼睛蛮毒，他一看徐京儿就知道肯定对什么上瘾，有点不正常。这个拐子绝对不得害我，他要我早点分开。”九九把烟放在桌上磕了磕。
“万一不是的呢，你不晓得当个老师几累，天天改本子改卷子，你不放心带她做个体检，搞不好是累狠了。”方颜安慰道。
戳穿以后怎么办？贪一时口舌之快，你以为他会给你颁发最佳揭露奖么？你反而把他置于尴尬境地，面子是其次，拆散了他们说不定是做了坏事。过日子么，搞不好他们会同心同德的。
方颜这样想，就极力为徐京儿辩护。
“希望不是，你晓得我老娘的，建新的事让她常年吃斋了。每年清明，七月半老娘都会给他烧纸。老娘内心里面一直不舒服，我们屋里是不能再沾毒了的。”
方颜知道建新叔叔吊死在九九家门口，让长寿桥的人背后骂了十几年。
“莫多想了，多吃点，这家味道还阔以。”方颜给他夹了块肚皮上少刺的鱼块。
而此刻，徐京儿更操心的是初一去九九家的年饭。三十她不打算回蔡甸，也不打算告诉九九她不回家。
徐京儿这套一共121平的房子，只有七八件家具，整个房子风格是简约的北欧风，干净的原木配上冷淡的色彩，让人觉得十分寡淡。
之前徐京儿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喜欢买买买，一年上百只口红，上百双鞋，家里塞得像个狗窝。现在除了只留下必需品，她把使用频率不高的物品送人的送人，扔掉的扔掉，房间越来越整洁，除了成箱成箱的酒。
她希望通过降低她的购物欲望来降低她内心的贪婪。
她势必会见到九九的姐姐张丽和张丽刚交往的男朋友－－马特的哥哥，如果初一吃年饭的话。这让她感到不安，不知道怎么圆过去。
以前她和越野群主马特交往，和马特哥哥吃过几次饭，最起码混了脸熟。想到这里，她愈发狂躁，现在她随身携带的保温杯里装满红酒，以备她掩人耳目随时喝一口安抚镇定情绪。
徐京和九九说好，三十各自回家过年，初一再一起去九九家拜年。
早在一个月前两家人就在新天地某个私人会所见面提亲。
张丽特意从澳门回来，这次是彻底衣锦回武汉定居。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
一是为了九九提亲，二是想考察一下武汉有什么项目可以投资，这个在澳门贵宾厅眼观六路的叠码仔，现在对她那一行越来越力不从心。
为了这次徐京儿特意带她父母去商场买了正装，爸爸有书卷气加持自不必说，最重要是妈妈要沉默是金。好在妈妈为了30出头的徐京儿能顺利出嫁，那天破天荒的端庄贤淑，待人接物点到即止。
但霍元甲是怎样的女人，张丽又是怎样的女人。这对母女一眼看穿对面的徐京儿的妈妈。多年秽语症那怕穿了软糯的米色羊绒衫，戴上细滑的深咖真丝围巾也包裹不住那些尖锐的戾气。
细看一下徐京儿，美瞳下也掩藏不了那一点点稍不留意的不安分，虽然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张丽是鉴茶大师，她打心底瞧不起这对母女，但对徐京儿的爸爸礼貌有加。她看得出来那是个老实人。她隐隐为弟弟要娶回家的女人感到一丝不安。钱被骗是其次，这可关系到一个人的终身幸福，她就是前车之鉴。
毕竟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所以整个吃饭大家都礼尚往来不动声色，其实私下已经波涛汹涌。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了。
晨晨给方颜送了一箱车厘子，感激这个嬢嬢对他平时的照顾。随着主播这个行业的兴起，他也掏到一点金，能够自立了。
他父母离异，爸爸去非洲打工还债，十六岁的他独自租房在方颜家隔壁，这个嬢嬢只要有好吃的都会扎实的给他添一大碗，把他喂养成186的大个子。
亲戚们都说晨晨妈妈离婚是妈妈心太狠，其实他们冤枉妈妈了。
爸爸四处投资，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有天等读职高的晨晨回家，发现房子全部搬空，真正家徒四壁，当天全家三口在街坊小吃炒了一碗花饭，分着吃。方颜把饭按了又按，结实的像粽子，足足多出一半分量。
最后爸爸亏本连房子都卖了，全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搬到方颜家隔壁，这个房子是方颜介绍的，帮着还了个合理的价。
爸爸却依旧天天和狐朋狗友一起吃吃喝喝，醉生梦死。
爸爸卖了房子之后，准备去广东做生意翻身，结果赔得血本无归。爸爸在广东待了不到一年，回来的时候落魄至极，整个人都变了。
晨晨爷爷曾经是汉正街第一代做生意的，很有钱。爸爸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而那次从广东回来之后，他彻底变成农民工。
妈妈不能坐以待毙，以最快的时间从爸爸身边离开。
爸爸回武汉在武胜路文化市场摆地摊卖旧书翻版书，那里曾经是全国著名的翻版书批发市场。有时一天赚几十块，还不够他喝酒吹牛，几个晃晃天天跟他谈大项目哄他喝酒。
晨晨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得很不容易，爸爸从来没有管过他。
但是当晨晨也知道爸爸过得并不好的时候，内心既愤恨又可怜他爸爸。
这种纠结的感情没多少人能理解，至少打电话妈妈，一提起爸爸，妈妈永远咬牙切齿。
慢慢的，摆地摊的人多了，加上打击翻版书，爸爸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有一天他突然特别不好意思问晨晨能不能借他五块钱，一问才知道，他两餐没吃饭了，也不敢去亲戚朋友家蹭饭，那次正赶上快过年，去亲戚家遇上晚辈是要给压岁钱的，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那几天晨晨有方颜的关照饿不坏，爸爸一个人窝在那个出租屋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晨晨是真的很恨他，那些记忆，久久不能散去，心疼和心酸也只能闷在心里。
爸爸一直就这么穷困潦倒地混着，到后来一个朋友喊他去非洲，说十五万一年，做监理。
任何人问到晨晨家人情况，他永远窘迫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年，他没有养育过晨晨，没有给过他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庭。但他毕竟是爸爸，他只是没有能力给予晨晨任何东西。
方颜总是跟晨晨说：“你爸爸肯去非洲，就证明他有担当，一个人有担当了，就会越变越好。”她告诉晨晨原谅父亲，因为未来的路很长，不能背负着恨意行万里，晨晨以后得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晨晨甘愿为方颜送一年的饭，方颜执意捐肾晨晨是反对的，想着自己是晚辈，不好说什么，只能买点好点的水果让方颜增加一点营养。
方颜埋怨晨晨乱花钱，然后给晨晨装了满满一筲箕的炸圆子，藕夹，卤牛肉，卤牛肚，几节腊肠和半条腊鱼。
“一个人吃好点，除了吃饭钱莫瞎花，攒点钱好好谈个朋友。”方嬢嬢叮嘱道。
“这几天尽量莫到人多的地方，戴好口罩，不是好玩的！”方颜把晨晨送到门口。
“晓得了，嬢嬢，你说了蛮多遍了。”晨晨笑着说。
方颜能嗅出危险的来临，就像一只野兽能够嗅出暴风雨来临前泥土的变化。
（未完待续）（请勿对号入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