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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陆辰北护驾有功,首辅姜运次女姜宛央,钟灵慧秀,特赐陆辰北为侧室……”
跪着的宁思瑶脑子里轰然一声。
随即,眼睁睁看着跪在她前方身穿银色飞鱼服的男人起身,双手恭敬的从大太监手中接过圣旨:“陆辰北接旨。”
语气之平静,似乎早就知道此事。
陆辰北又递上一物:“公公辛苦。”
“陆大人客气。”
大太监笑呵呵地接过陆辰北递上的银票,只当没看到仍失礼跪在地上的宁思瑶。
待大太监离去,陆辰北才走到宁思瑶跟前冷斥:“还不起来,使者跟前如此失礼,你可还记得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
宁思瑶缓缓起身,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
她想问陆辰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还没问出口,陆辰北便淡淡道:“站着做什么?去布置婚房。”
宁思瑶喉间一梗,便眼睁睁看着陆辰北掠过她,径直进府。
一股苦涩浮上舌尖,伴着心口的绞痛,宁思瑶无力扶住廊柱才稳住自己。
罢,事已至此,她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去布置吧。”宁思瑶哑声吩咐管家。
回到听雨园。
贴身丫鬟音儿立刻端着药迎了上来,神色焦急:“夫人,您今日还未喝药。”
宁思瑶接过药盏,看着黑如墨汁的药液心中一叹。
半月前,她诊出自己已身患瘕积,作为太医世家之女,她知道此乃绝症。
——最多,只剩一年时日。
当时,陆辰北在外办公,她无法告知,好不容易待他归家,今日圣旨一下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将药汁一口喝尽,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精神。
这时,管家匆匆走进,躬身禀告:“夫人,大人命我告诉您,侧夫人的房间,要用大红色……”
那是只有娶正妻才能用的颜色!
宁思瑶下意识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
空空药盏掉落在地,碎裂声响止住她的脚步。
半响,宁思瑶艰难忍下喉间腥甜,颤声道:“去准备吧。”
她本想静静陪陆辰北走最后一程,如今看来,却是陆辰北已经不需要她了。
“是。”管家应声而去,走到院门,又忍不住回头。
看着残阳似血照在不断咳嗽的宁思瑶身上,一股悲凉莫名升上心头。
正元十三年秋,九月十七晚。
陆府正门大开,迎娶侧室,因为圣旨赐婚,宁思瑶再不愿也要站在门口,和陆辰北一起迎亲。
花轿临门,新娘下轿,媒婆正说着吉祥话要将红绸放在陆辰北手中。
宁思瑶就见陆辰北竟直接掠过了红绸,伸手握住了新娘那白皙柔嫩的手。
一向冷漠的神情温柔无比,小心翼翼牵着那女子从自己身边走过。
宁思瑶霎时如被雷击中心口,表情一片空白。
原来陆辰北也能如此温柔,只是,他的温柔却是对着另一个女子的……
“夫人……”宁思瑶在音儿的拉扯下回神,迎着宾客们各异的眼神,如木偶般看完了整场婚礼。
直到那句“送入洞房”响起,宁思瑶都未分得陆辰北半个眼神。
陆辰北的洞房夜,宁思瑶彻夜未眠。
她独自睡在冰冷的床上,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次日晨,她站在书桌前摊开信纸。
宁家本是太医世家,因被牵扯入前朝旧案,一家十几口,如今只剩宁思瑶及其外祖母和弟弟三人。
外祖母年事已高,弟弟年幼,她如今不久人世,一身祖传医术却不能就此断绝……
宁思瑶正准备落笔,院门忽的一声巨响。
她骇然抬头,就见陆辰北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一个泫然欲泣的女人。
宁思瑶不动声色把笔放下,才问道:“你这是?”
陆辰北却神色冰冷,好似在审犯人:“将东西拿上来。”
一侍从抱着一床被子上前,陆辰北一挑,那被子便被扔在宁思瑶脚下,竟钻出十几只可怖的虫子!
第2章
宁思瑶瞳孔骤缩,一眼便认出,这是毒蚂蟥。
陆辰北身后,姜宛央哀泣出声:“姐姐,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大人纳侧室之事,但你怎么能在我的被子里放蚂蟥……”
宁思瑶心微冷,看进陆辰北漆黑瞳眸,缓缓问道:“你觉得是我做的?”
“昨日婚仪的事宜,是不是你亲自操办?”陆辰北冷声质问。
宁思瑶心口一滞,只能回:“是。”
“那不是你,是谁?”
宁思瑶攥紧手:“现在锦衣卫办案,不用证据了么?”
陆辰北冷冷看着她:“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一招手,接着一个丫鬟便被锦衣卫拖进院中,一进门便磕头求饶:“大人,都是大夫人指示的,求您饶小的一条命……”
那丫鬟在宁思瑶院子里当差有两年了,满府尽知。
在这凄厉的求饶声中,宁思瑶无意抬眼,对上了姜宛央得意的眼神,心中悚然一惊。
迎着陆辰北如寒冰般的眼神,宁思瑶指尖都在发寒:“我从未指使过她……”
“死不悔改。”陆辰北眼中升起厌恶,他径直吩咐,“把这套被子给夫人换上!看着夫人好好盖上三日。”
说完,他牵着姜宛央就要转身离开。
宁思瑶浑身一颤,忍不住叫住他:“陆辰北,你不信我!”
闻言,陆辰北身影微微一顿,随后转身:“央儿是我主动求娶,你,好自为之。”
听雨园的院门被重重关上,也重重砸在宁思瑶心底。
她和陆辰北乃是父母定亲,媒妁之言。
她,当然不是陆辰北求娶的。
这日之后,宁思瑶再没见到陆辰北的身影。
满是毒蚂蟥的被子盖了几日,她越发虚弱,连腹痛的时间间隔都越来越短。
命似纸薄,要做的事却还有好多,宁思瑶只觉似有把刀悬在身后,让她无比害怕。
这日,宁思瑶终于整理好所有医书,她迫不及待的来到府门处等待陆辰北回家。
一直到日落,陆辰北才策马回府。
他的飞鱼服上斑斑血迹,一身煞气,见宁思瑶等在门口,皱起眉头。
宁思瑶见他满身血迹,下意识担忧问:“你受伤了,可曾用我之前做的金疮药?”
“不必,有太医。”
陆辰北不耐的说完便要离开,宁思瑶忙扯住他的衣角:“辰北,我们谈谈好吗?”
陆辰北攥紧绣春刀,看着宁思瑶恳求的神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听雨园中。
陆辰北把绣春刀放在桌上,宁思瑶端上一壶药茶。
这茶曾是陆辰北最喜欢的茶,日日都要来上一壶。
可自从他三年前成为锦衣卫指挥使,连家都不着,更别说喝茶了。
想到这,宁思瑶不禁心中酸涩。
“有什么事,直说。”
“我想把菘蓝接来府里住些时日。”宁思瑶道,菘蓝就是她唯一的弟弟。
陆辰北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眼神微凛:“接过来?为什么?”
宁思瑶还未察觉到他的变化:“我想将宁家家传医术传给菘蓝……”
“宁家家传医术?”话未说完,就听陆辰北一声嗤笑,语气不屑至极:“我看你们宁家医术,传下来也无甚用处。”
宁思瑶脸上血色全无!
三年前,先太子暴毙。
她的祖父宁老太医认定先太子是中毒身亡,可随后太医院几十位太医诊断都只说是寒邪入体。
皇帝震怒,宁家十几口性命就此葬送。
宁思瑶缓缓攥紧手,语气坚定:“我不信我祖父会出错,他行医三十余年,无一误诊!”
咚!
陆辰北把茶盏用力放在桌上。
“随你。”他不屑与之争论,起身便离开了听雨园。
徒留宁思瑶独自一人凄凉苦笑。
晚膳时分,管家来请宁思瑶到正厅用餐。
宁思瑶踏入正厅后,却发现陆辰北和姜宛央并排坐在主位。
抬头看她的样子,如同提审犯人一般。
她心一沉,缓缓走进。
姜宛央靠着陆辰北,神情怯弱:“姐姐,听闻你是太医世家之女,会给府上众人定时发药汤?”
“是。”宁思瑶淡淡道。
“那这碗药汤,姐姐一定认识吧?”姜宛央一招手,一个仆从端着一碗浓药走了进来。
宁思瑶从中闻到了浓烈的红花清香,神色不变,平静开口:“这种害人的东西,我不认识。”
姜宛央眼中含泪:“姐姐也知道是害人,那怎么还是放在了我碗里?”
宁思瑶心中只觉得极荒唐!
此等拙劣的栽赃伎俩,姜宛央也敢拿到锦衣卫总指挥使面前摆弄。
宁思瑶看向陆辰北。
却听陆辰北冷声问:“你不认?”
第3章
心,一瞬冷了。
宁思瑶不可置信的问:“你要我认什么?”
陆辰北眼中厌恶如刀般戳进宁思瑶心口:“证据确凿,你不认也得认。”
“夫君,若姐姐要是再这般害我……”姜宛央又哀声哭泣。
陆辰北思虑一瞬,便朝管家道:“今后府中管家权便交给侧夫人。”
宁思瑶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自知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此刻她感到一种从未有的心灰意冷,无尽寒意从心口钻出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觉得冰冷。
她突然笑了,直勾勾盯着陆辰北:“原来陆大人不是眼瞎了,是心偏了。”
宁思瑶说完,转身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腹部却猛地抽痛起来,下一刻,她嘴角就涌出了一抹红。
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往外走。
血,却仍从指缝一滴滴落下。
身后,陆辰北似有所觉,想要起身,然而他身形一动,姜宛央便怯怯哭泣:“夫君,我好怕,你今晚能来我房里吗?”
陆辰北收回眼神,柔声道:“你先休息,等我忙完,就去看你。”
宁思瑶回到听雨园,便倒下了。
丫鬟音儿慌得眼泪直流,便要去找陆辰北。
宁思瑶却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莫说陆辰北根本不会相信,最叫她无法接受的,是万一他信了,却无动于衷。
在床上躺了半月,宁思瑶才恢复。
她不再指望陆辰北能让她弟弟前来陆府,收拾了整理好的医书,她独身回了宁府。
刚进宁府,宁思瑶便听到弟弟宁菘蓝的声音:“祖母,姐姐到了!”
宁思瑶赶忙上前拜见祖母,自从三年前宁家出事,一向被祖父照顾得如同少女般的祖母一夜华发。
宁菘蓝眉眼间也有了大人般的镇定,不是稚童样子了。
祖母拉住宁思瑶的手,却不住看向她身后:“瑶儿,孙女婿怎么又没来?”
闻言,宁菘蓝眼中愤懑涌出,他自是知道,陆辰北纳了侧室。
宁思瑶扯起一抹牵强的笑:“辰北他升了官,事务繁多,说改日再来拜访您。”
她怕祖母越问越多,立刻道:“来人,把医书拿进来给少爷!”
看着满箱的医书,宁菘蓝既欣喜又疑惑。
“姐姐,这书你不是从不给别人看?怎么抬回来了?”
宁思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郑重的叮嘱弟弟:“菘蓝,不管外人怎么说你,宁家医术,你一定要传承下去。”
“姐姐……”宁菘蓝怔然出神,心中满是不安。
宁思瑶本想与亲人吃过午饭再走,谁知腹痛又发作,她赶忙找了个理由请辞,强忍着痛意和祖母道别。
一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敢咳嗽出声,血渗透了手中的帕子。
马车一路前行,却在京西街道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宁思瑶撩开车帘问车夫。
车夫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思瑶?”
宁思瑶一转眼,只见一匹骏马上,有位儒雅的锦袍男子笑着看向她。
“怀安兄长?”宁思瑶又惊又喜。
赵怀安是安郡王府的独子,也是宁思瑶的青梅竹马,五年前她嫁给陆辰北后,赵怀安自请外派南州,从此便再没见过了。
赵怀安看着宁思瑶苍白的面容,不禁皱眉:“思瑶,这五年你还好吗?”
宁思瑶一时竟无法回答,半响,才扯出一抹苦笑:“我很好。”
“咳咳……”刚说完,她又剧烈咳嗽起来。
宁思瑶赶忙把帘子放下:“怀安兄长,我感染了风寒,不便多聊,改日我去你府上拜访你和你夫人……咳咳……”
车夫见眼前男子不再阻拦,连忙策马离去。
赵怀安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我没有成亲……”
他脸上面对宁思瑶那温柔笑意荡然无存,只剩权谋场上那阴沉之气。
不远处,锦衣卫哨塔上。
陆辰北翻着手中密信,看着其中一行字:小郡王赵怀安不苟言笑,嘴角勾起一个笑。
所有锦衣卫顿时噤若寒蝉。
夜幕降临,听雨园中。
宁思瑶睡得不太安稳,隐约中总感觉有道如毒蛇般的视线正盯着她。
她眼皮颤动着从梦中惊醒,下一刻,却被坐在床前的男人吓得几乎心跳骤停。
第4章
“今日你去哪里了?”陆辰北的神色阴冷得吓人。
宁思瑶惊魂未定的咽了咽口水:“我回去看了祖母。”
又是一句冰冷的质问:“然后呢?”
宁思瑶只觉眼前的陆辰北莫名的奇怪:“路上,我还遇到了怀安兄长……”
“怀安兄长……”陆辰北咀嚼着这个字眼,轻轻笑了,“谁人不知,五年前,赵怀安对你深情一片。”
宁思瑶心中绞紧,她攥紧身前被子冷冷开口:“不过是旁人乱嚼舌根,锦衣卫连这种闲话都要信吗?”
陆辰北没再说话,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他才忽的起身。
宁思瑶松了口气,只觉陆辰北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这时,陆辰北已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声音沉静而冰冷:“陆夫人,不要想着攀附郡王府,就可以为你的宁家改变什么。”
门轻轻关上,漆黑的房间内月光淡淡撒下。
宁思瑶抱紧双膝,只觉一股寒意彻骨。
第二天,音儿前来叫宁思瑶起身,她才知道,昨夜竟下了初雪。
音儿语气担忧无比:“那个侧夫人现在都没给我们听雨园拨炭,夫人,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了。”
“要不,我待会就去找她说理?”
宁思瑶摇摇头,只说:“你拿我的体己,去府外买炭,不要去与她打交道。”
姜宛央是个心思狠毒,手段更毒辣的女人,她怕音儿去讨公道反而被算计。
京城的大雪静静下了半月,这日,陆府中热闹非凡。
听雨园中。
一个丫鬟趾高气昂的朝音儿丢下帖子:“侧夫人今日举办赏梅宴,让夫人现在就去梅园,不要误了侧夫人的事!”
音儿捡起帖子,气得脸都红了:“夫人,我们不能去啊!”
宁思瑶裹着厚厚衣物坐在炭盆旁,看着擞擞下落的雪,没有回答。
半响,她突然问:“音儿,还记得那年我想办生辰宴,他怎么说吗?”
“夫人……”音儿一怔,话都咽了回去。
宁思瑶其实记得清清楚楚,陆辰北说,他不喜欢吵闹,陆府从不办宴。
这规矩,她守了五年。
如今才明白,原来有些规矩不能改只是因为不够喜欢。(只要足够喜欢就不算规矩。)
第二日,赏梅宴。
宁思瑶被安排坐在了最角落,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却如同妾室一般。
她自然不想来,但陆辰北却特意传话她必须到。
宁思瑶如今已经明白,他并不是要磋磨她,只是在宠爱另一个女人时,丝毫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罢了。
宴席过半,门口却骚乱起来。
接着,一个男人被压到宴席中央,惊起周围夫人小姐的一片惊呼。
几个侍卫从他怀中搜出一枚紫玉佩递给姜宛央,朗声禀报:“夫人,这小贼与府中女眷私通,我们埋伏几日,总算逮住了他。”
姜宛央看着那玉佩,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姐姐的玉佩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角落的宁思瑶。
姜宛央一脸惊恐:“姐姐,就算我进了府,你也不能耐不住寂寞,做出这种事啊……”
宁思瑶白了脸。
她没想到,姜宛央比她想象的还要恶毒,若是被她泼了这脏水,不仅她会死,宁家最后一点名声也会毁得一干二净。
“音儿,去报官。”她缓缓起身,神色冰冷,“去请刑部侍郎查查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不行!拦住她!”姜宛央脸色一变,她没想到宁思瑶竟敢去请锦衣卫的死对头刑部。
若真让刑部插手,她就完了。
见此情形,在场的夫人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窃窃私语,姜宛央脸色红了又白。
就在这时,一只利箭穿堂而过,直直射入堂上男人的心口。
在众人惊恐呼喊中,陆辰北带着一队锦衣卫从门口走入。
他脚步不重不轻,所有人却都害怕得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宁思瑶直直看着陆辰北,没有出声,她想知道,如今这种情况,陆辰北还要如何袒护姜宛央。
下一刻,就见陆辰北走到姜宛央身旁,牵着了她的手。
眼神淡淡扫向宁思瑶:“来人,把夫人带下去,关起来。”
第5章
宁思瑶死死攥紧了手,只觉千疮百孔的心,都被这一句冷血的话生生刺出一个大洞。
几个侍卫上前就要抓住宁思瑶,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一幕,甚至忘了害怕。
“谁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冷淡而威严的声音。
宁思瑶红着眼抬眼看去,便见赵怀安缓步走入厅中。
厅中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参见郡王。”
赵怀安满身气势十足,又是皇亲贵胄,贵气天成,侍卫们几乎不自觉就跪了下去。
整个厅中,只剩陆辰北和宁思瑶还站着。
陆辰北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除了天子和太子外皆可不跪。
而宁思瑶则是从小便被赵怀安阻止下跪,条件反射的不会跪他。
三人直直相对,宁思瑶正想开口呼唤赵怀安,又忍住了声音。
她怕自己若是在此刻暴露两人熟识,只怕给他惹麻烦。
赵怀安见宁思瑶毫发无损,眼中阴霾散去些许,还未说话,陆辰北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怎么?郡王想要插手我的家事?”
家事两个字,他加重了语调。
赵怀安这才看向陆辰北,眼神倏然冰冷,他看了一眼地上死尸,缓缓开口。
“这绝非指挥使的家事。”
“此人乃是我追踪好几日的江洋大盗,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指挥使的府中,还需细细查明原因才好。”
这时,旁人才回过神,左右窃窃私语。
“是了,郡王前日已被陛下任命为刑部尚书。”
“郡王一向公正无比,陛下除了太子最器重的皇族子弟就是他了,想来这次绝不会包庇……”
眼见赵怀安的刀刃指向自己,跪着的姜宛央眼泪汪汪抬头去看陆辰北:“夫君……”
陆辰北却没有看她,仍旧冷冷盯着赵怀安,语出警告。
“此人已经伏诛,郡王还是不要把此事闹大为好。”
“毕竟您时隔五年才回京,许多事都不知道,只怕会被小人蒙蔽。”
说到小人,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宁思瑶。
宁思瑶攥紧了手,心口的大洞被寒风穿透,冷得她几乎麻木。
赵怀安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摇,嘴角轻扯,语调冷淡而讥讽:“久闻指挥使大名,如今一见才知是浪得虚名。”
“连自己的府邸都有漏洞,这怎么安心将陛下的安危交给所谓的锦衣卫呢?”
此言一出,陆辰北脸色铁青。
当赵怀安再指使人带走尸体时,他无法出声阻止。
赵怀安来得突然,激起一阵风暴后又走得干脆。
走前,他看向宁思瑶,却见她故意回避他的视线,只得攥紧手冷着脸离去。
锦衣卫散去所有宾客,正厅只剩陆辰北、宁思瑶、姜宛央三人。
姜宛央如莬丝花般靠着陆辰北嘤嘤抽泣,看起来楚楚可怜至极。
而陆辰北也一改冰冷态度,缓声安抚。
宁思瑶神色平静而麻木的看着这一幕,不识时务的开口:“陆大人,既然无事,我先告退了。”
陆辰北听着那硬邦邦的‘陆大人’三字,又想起来那日听见的轻轻柔柔的‘怀安兄长’,眼中骤然晦暗无比。
他淡淡开口:“你还不能走,这件事还要有个交代。”
宁思瑶心中一沉,哑声缓缓道:“陆大人想让我给什么交代?”
“您的侧室意图诬陷我私通,却蠢得找了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丢尽了您陆府的脸面,作为受害者的我,该怎么给您交代。”
她语气平静,字字属实又字字带刺。
姜宛央一时都忘了哭,不可置信的看着敢和陆辰北针锋相对的宁思瑶。
陆辰北周身气势更冷,看宁思瑶的眼里满是寒冰,他一字一顿:“你是正室,出了这种事,就是你的责任。”
宁思瑶直直看着陆辰北,心口最后一丝暖意也被凝结成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眼前人,再无话可说。
腹中猛然绞痛,宁思瑶死死压下涌上喉间的腥甜,缓缓转身:“随你。”
陆辰北的声音随之在她身后响起:“来人,将夫人关入祠堂,告罪先祖。”
几个侍卫拦住宁思瑶往外走的步伐。
宁思瑶头也未回,一眼也没再看陆辰北。
夜已深,供着陆家先祖的祠堂冷得像冰窟。
只能听见不时从中传来的压抑咳嗽声。
感受到四周没了人,宁思瑶才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
这是白日里,赵怀安让音儿偷偷塞给她的。
捏碎蜡丸,宁思瑶展开里面的纸条,脸色倏然苍白。
满眼只有几个字:宁家旧案蹊跷,莫轻信陆辰北。
第6章
天空中一道闪电忽的划过!
宁思瑶久久站在原地,脑中纷乱思绪似乎都一条条连了起来。
——三年前,前太子暴毙,祖父被判误诊,宁家全族被判腰斩!
也是三年前,曾经的安王变成了现今的太子,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之后,陆辰北从锦衣卫镇抚使连升三级,成为指挥使!
轰隆雷声惊得宁思瑶回了神。
往日岁月在她眼前一一划过,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在前太子暴毙的前一段时间,她曾见过一个身穿王爷朝服的男子出现在府中。
一个想法突兀的冒出脑海:陆辰北的晋升和现太子有关!
她心中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恐惧。
幽静的祠堂风声呜呜,吹得堂上քʍ陆氏的牌位都在摇晃,有几个更是直接倒了下去。
宁思瑶吓了一跳。
好半响,才上前将跌倒的几个牌位拾起,将其摆回时却愣住了。
牌位上写的是——先母纯慧之位。
无姓却有名,在一堆的陆陈氏之位、顾张氏之位……里显得异常古怪。
因为隐藏在众多牌位中,宁思瑶从前从未发现这个牌位的异常。
宁思瑶将所有牌位归正后,发现那个异常的牌位应当是陆辰北的祖母,牌位摆在陆辰北祖父牌位的旁边,在死后依旧相互依偎。
这是人世间的夫妻最后的证明——在死后依旧共享子孙后代的香火,不分彼此。
那自己和陆辰北呢?
她没有孩子,也不会有孩子了。
后世若有香火奉上,也只会是陆辰北和其他女人的孩子,比如……姜宛央的孩子。
或许,到时候三个人的牌位会并列在这……
想到这个可能,她一瞬僵住了,一种莫名的冰凉恶心感让她几乎反胃。
第二日,天刚亮。
祠堂的门就被推开了。
蜷缩在蒲团上的宁思瑶迷糊的转头看去,逆着光的人影缓步朝她走进。
宁思瑶一瞬清醒了,坐起身,看清了来人是陆辰北。ʟ
陆辰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大早要来,只是一早听侍卫禀报,昨夜祠堂咳声响了一夜,让他莫名心烦。
可来到祠堂,看着女人见到自己便骤然冰冷的脸,心里却更烦了。
陆辰北话语冰凉:“让你告罪先祖,你倒是很清闲。”
宁思瑶用尽力气,撑着地起了身。
她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和太子的关系,比如宁家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她也知道,这些都不能问。
想了想,她声音有些干哑的开了口。
“陆辰北,如果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牌位送回宁家?”
这句话听在陆辰北耳中,如一个火苗,一下烧起了他心中的熊熊大火。
他冷笑:“可惜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
“你生是我陆家人,死也是我陆家的魂。”
说完,他不想再看宁思瑶的反应,转身就走。
宁思瑶看着陆辰北的身影远去,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只有一个念头,从未如此的清晰:她不想再做陆家人了。
宁思瑶回到听雨园,便吩咐音儿收拾细软。
自己则站在书桌前,刚落笔写下“和离”两字,一口血就猛地从嘴角涌出。
她缓缓抹去,坚定地将这带血的和离书写完。
将和离书放在桌上,宁思瑶带着音儿决然离去。
死之将至,她已下定决心,要为宁家翻案。
锦衣卫大狱。
血迹斑斑的刑架上,一个犯人边吐血边大骂:“陆辰北,你不得好死!”
“陆辰北,你这狗……啊!”
话未说完,一鞭便抽在了他脸上。
陆辰北正坐在他身前的高椅上,面不改色的问:“钱忱,你最好还是说清楚,你把先太子的遗书放在了哪儿,否则我们就该去找你的妻儿‘问问’了。”
钱忱脸色大变:“陆辰北,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别忘了,没有先太子,你根本进不了锦衣卫!”
“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你夫人还不知道宁家人的死和你有关吧?可怜她……啊!”
又是一鞭,打断了钱忱的话。
陆辰北不耐下令:“用火刑,让他开口。”
“是!”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匆匆上前汇报:“大人,夫人带着行囊离开了陆府!”
陆辰北神色大变。
另一边,宁思瑶来到了城郊玄影观中。
观主玄诚子正为穷苦人义诊。
宁思瑶等到无人才上前恳求:“道长,当年为先太子诊脉,只有您和我祖父诊断相同,求您将先太子的脉案给我看看吧。”
玄诚子眼神一颤,却是摇头:“施主,往事已矣。”
宁思瑶还想再求,就在这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她一转头,便见一列黑甲士兵,为首一人冷冷道:“太子口令:宣顾宁氏,入宫觐见。”
宁思瑶还来不及反应,锁链就拷在了她手上,被拖上了去东宫的马车。
第7章
陆辰北来迟了。
等他到时,宁思瑶早已被带走。
守在观前的锦衣卫立刻下跪请罪:“大人,我们跟着夫人来此,找到了当年最后的证人,却没想到,太子不知从何得知了消息,请您降罪!”
陆辰北眉头紧锁,随即调转马头:“走!”
他一路朝东宫而去,想到宁思瑶苍白的脸,心里莫名的慌乱。
东宫正殿,辉煌高大。
这里是离天子之位最近的地方,却比皇帝的太极殿还要压抑。
太子之座高高在上,宁思瑶跪在殿中,不敢抬头。
自她请过安,太子便一直没叫起,她也不敢起。
宁思瑶自幼于医道上天赋出众,虽是女子,十岁前也曾作为药童跟在祖父身边进出宫廷。
宫中贵人,她其实大多认识。
只有眼前的太子,曾经的安王,她连一面都未见过。
因为在成年前,这位王爷一直生活在冷宫中,若不是他是当今皇帝仅剩的亲儿子,他只绝不可能成为太子的。
不知跪了多久,宁思瑶腹中又开始疼痛,手上的铁链,冰冷而沉重,烙得她手腕都在抖。
终于,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陆辰北,参见太子殿下。”
“进来吧。”太子视线从折子上移开,说了第一句话。
陆辰北低着头走入殿中,路过宁思瑶,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一沉。
“陆卿最近倒是忙,娶了新妇后,却连家都回得少了,孤将宛央表妹介绍与你,可不是让她独守空闺的。”
太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陆辰北神色更为冷肃,他躬身道:“殿下,臣虽与宛央情投意合,但更明白,为殿下和陛下做事才是臣的第一要事。”
太子看了陆辰北几秒,才意味不明的笑了:“也是,你得记好,锦衣卫是皇族最忠诚的狗。”
“狗,可不能反咬主人。”
“臣,不会忘。”陆辰北低头应是,眼中神色一瞬却阴冷得吓人。
太子又看向宁思瑶,好似在谈家常般问道:“陆夫人多少年没来宫里了?”
宁思瑶听了一耳朵的似是而非的话,她心中愈发沉重,干巴巴开口。
“回太子殿下,十三年了。”
太子俯视着宁思瑶,呵呵笑了:“陆夫人为医家女,为何如今也想求仙问道了?”
宁思瑶心口一紧,她正想将自己的借口说出。
就在这时,陆辰北忽而接道:“回殿下,她并不是去求仙问道的。”
“是因为她在府中生事,常找宛央麻烦,被臣罚过后仍然不服管教,才意图去寻求方术争宠罢了。”
陆辰北言辞轻蔑,好似宁思瑶是万恶的毒妇。
宁思瑶心口微刺,攥紧了手看向陆辰北,眼中又惊又疑。
太子视线淡淡地在两人之间逡巡,手中的折子不轻不重地磕在案桌上,也磕在堂下两人的心口。
他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道:“即是陆卿的家事,孤便不插手了。”
“只是……”他意有所指的说,“孤相信,以陆卿之能,必能好好整顿家风。”
陆辰北沉默了几瞬,才冷声道:“是臣管教不力,此女善妒,扰的府中家宅不宁,不堪为正室。”
“殿下为证,今日,臣便将宁氏废去妻位,降为妾室!”
一字一句,如雷般砸在宁思瑶心头。
直到又被押回陆府,宁思瑶手上仍戴着锁链,如同犯人一般,引起了全府上下的围观。
陆辰北带着宁思瑶回到听雨园,当看到桌上那封‘和离书’时,神色倏然阴冷无比。
拿起和离书,他身后传来宁思瑶的声音。
“陆大人,很谢谢你在太子面前帮我遮掩,但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还请您解开锁链,让我离开。”
陆辰北缓缓转身,看着一脸冷漠的宁思瑶,心中怒火升腾:“和离?”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一秒,看也未看,就将手中的‘和离书’撕做两截扔在地上。
“你现在是陆府的妾,妾,可没有和离的资格!”
第8章
陆辰北说完,将锁链钥匙一把掷在地上。
“封锁园子。”走出门口,冷冷嘱咐侍卫。
陆府天香园。
姜宛央听着侍女传回的消息,神色阴冷。
当听到陆辰北撕碎了那封休书,她手中的梅花枝叶瞬间被剪成两段:“该死!”
她不明白,陆辰北为什么不肯直接休了宁思瑶。
这让姜宛央莫名的不安。
攥紧手站了好一会儿,她叫来贴身丫鬟:“更衣,我们去听雨园。”
听雨园。
宁思瑶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院中的雪景,只是不时响起的咳嗽还是会打乱安宁。
音儿小心的升着火盆,自园子被封锁,除了每日饭食,什么都送不进。
火还未升起,却见一直紧闭的院门突然被打开。
姜宛央一身华贵冬装,施施然走入院中。
宁思瑶眼中掠过一抹诧异,随即又平静下来,淡淡问:“你有什么事?”
姜宛央眼尾微挑:“作为主母,我来看看府上的妾室,有什么问题吗?”
宁思瑶心刺痛了一瞬,随即平静开口:“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囚犯罢了,不是陆辰北的妾室。”
她提到陆辰北的时候,态度从来都是如此自然,连一丝的惧怕都没有。
这种态度,让姜宛央莫名地更加厌恶宁思瑶。
“哼,你就算嘴硬也没有用,不过你放心,就算你再让人厌恶,夫君也不会休了你的,毕竟,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夫君就不算忘恩负义……”
姜宛央的话,让宁思瑶心莫名一沉:“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2
姜宛央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想知道,你们宁家人都是怎么被处刑的吗?”
如一道闪电劈中宁思瑶,她看着姜宛央,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只有脸上仅存的血色随着她的话消失得一干二净。
“三年前先太子急病后突然暴毙,你的祖父宁老太医时任太医院掌令,却误诊太子中毒,陛下震怒要将你宁家满门斩首……”
“但陛下下令后,当时的指挥使程大人因为受到过宁老太医的救命之恩,所以向陛下求情,当即被暴怒的陛下下令斩杀。”
“辰北便是在此时主动请缨,带队缉捕宁家余孽,大义灭亲。”
姜宛央一边说一边看宁思瑶彻底惨白的神色,只觉无比痛快。
说到此处,她又止不住的哈哈笑。
“当时我就陪在贵妃姑姑身边,看着你祖父跪在地上求辰北,一代神医,跪求自己的孙女婿,磕得满头是血啊,辰北答应饶了你的性命后,他才瞑目自尽呢哈哈哈……”
宁思瑶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流出。
而一旁的音儿几乎已经听傻了。
姜宛央还在笑,宁思瑶已经提起裙摆冲出了听雨园。
园外的侍卫竟也未阻拦,宁思瑶冲入书房。
书桌后,陆辰北眼神变冷:“谁放你出来的?”
宁思瑶如若未闻,她红着眼走进书桌,看着眼前这个俊美而无情的男人。
“陆辰北,三年前我祖父……”她咬着牙,从中挤出那句话,“是不是?”
一瞬间,书房的空气几乎都凝滞了。
陆辰北瞳孔一缩,眼中掠过一丝怒气。
他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跟现在的你没有关系。”
宁思瑶眼泪又忍不住涌出:“真的是你做的。”
“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你都没资格知道。”
看着宁思瑶眼中的恨意,陆辰北拧紧了眉,朝外冷声道:“把人带下去,渎职的那些侍卫,都处理了。”
宁思瑶如同木偶般被带回了听雨园。
枯坐在屋中,往日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现在她脑中。
——祖父将幼小的她抱在怀中,教她认识草药;母亲带着她和弟弟一起做屠苏酒;父亲和伯父们彻夜救治病患……
满心的愤懑和痛苦绞得她又呕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将她的家人推向死亡的最后一刀是来自她的丈夫?!
她只要想想姜宛央口中,一向笑呵呵的祖父哀求下跪的场景,就无法不恨陆辰北。
又坐了许久,宁思瑶终于起身。
她来到书房,取出宣纸,却未研墨,而是割开手指,鲜血溢出,一笔一划将所有冤屈写在纸上。
很快,日子到了腊八。
这一日,皇宫会按祖制,在宫门口架设腊八粥棚,连皇帝都会出现短短一刻,显示与民同乐。
锦衣卫早早位列道旁,森严肃穆,皇帝的銮驾如期而至。
迷晕侍卫逃出陆府的宁思瑶首先看到的是队首的陆辰北,他一身煞气,来往百姓都不敢直视他。
陆辰北此刻也正俯视着眼前跪在道旁的百姓们,忽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是宁思瑶。
他瞳孔一缩,刚想上前。
就在此刻,宁思瑶已经冲了出来,高举信纸,大声喊了起来。
“皇上!前太子之死蹊跷!求皇上给民女一个伸冤的机会!”
第9章
宁思瑶的声音凄厉而悲切,几乎是一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下一刻,却见不知从何处射出一根利箭,直冲宁思瑶而来。
陆辰北飞身而起,一只手拦住了那箭,血瞬间从他掌心流下,一滴滴坠落在地。
銮驾慢慢停了下来,一时万籁俱静,只有宁思瑶重重磕头声和她仍在喊冤的声音响起:“陛下,先太子之死却有异常,还请陛下重审此案!”
额头已经血淋淋了,她却还不停下。
陆辰北面色阴沉下来,他攥紧了绣春刀,却不敢出声。
“带上她。”皇帝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銮驾传出。
皇宫大殿灯火通明。
皇帝看了几遍宁思瑶呈上的血书,负手立案后,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宁思瑶不敢抬头,就那么跪在殿上。
一片窒息般的静谧中,皇帝终于开口:“陆指挥使,关于此事,你作何解释?”
陆辰北神色未变,附身下跪:“臣失职,请陛下惩罚。”
“宁氏近日时常犯疯癫之症,前几日已经被我关在府中,今日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虽然狼狈,但是眼神清明的宁思瑶,不置可否。
他没叫陆辰北起来,转而问宁思瑶:“顾宁氏,你怎么说?”
宁思瑶看了看陆辰北冰冷神色,压下这一刻心中不断翻滚的思绪和感情,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回陛下,臣女已经和陆指挥使和离,所做之事皆为我一人所起,与他无关。”
“臣女此来,只是为了还太子之死一个真相。”
陆辰北脸色黑沉,却不敢在皇帝没说话前开口。
而书案后的皇帝,则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半响,他脚步动了,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了宁思瑶身边。8
“宁氏,你想怎么还我儿一个真相?”
宁思瑶心中大喜,压抑着欣喜又狠狠磕了一个头:“求圣上,允许我开棺验尸!”
她这次磕了下去,就没起身,即便浑身发抖也咬着牙挺着。
而皇帝这次却只是淡淡问:“若你错了,加上僭越之罪,该当如何?”
宁思瑶闻言一顿,一字一句道:“我愿一死,抚慰太子在天之灵。”
皇帝脚步缓缓离开。
“朕准了,命张院正与宁氏一同去太子墓陵,开棺,查明原因。”
圣旨一出,消息顷刻便传遍京城,惊起一片藏在黑暗中的呼声。
第二日。
陆辰北奉命送宁思瑶出来,两人站定宫门,宁思瑶已觉跟他无话可说,苍白着脸缓缓离开。
陆辰北跟在她身后,冷冷道:“宁思瑶,你以为你真能给宁家翻案?”
“宁家是陛下下令处死的,就算查出先太子之死有蹊跷,陛下也不会为你们宁家的死翻罪。”
宁思瑶脚步一顿,转身迎上了陆辰北的眼睛。
“我没有想让陛下为我宁家翻案。”
“我只是想证明我祖父的诊断没有错!”
“陆辰北,在你眼中一文不值的医术,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宁家,现在只剩我弟弟和祖母,我不能让我弟弟背负着这样的污名长大。”
宁思瑶自知自己已经活不长,不过一死,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宁思瑶冷冷丢下这一句,转身扬长而去。
陆辰北神色复杂地看着宁思瑶的背影,拳头一攥,血从伤口流下来,滴在脚下石板路上。
这夜,不知多少人无眠,天却下起了大雪。
翌日上午,太子墓陵前,皇陵守兵严阵以待。
宁思瑶和陆辰北以及张院正缓缓走入。
很快,墓门就被打开了,一行人走到前太子的棺椁旁。
“大人,现在开吗?”一士兵上前询问。
陆辰北闻言看向宁思瑶:“开了棺,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宁思瑶心跳都急促起来,看向张院正道:“请院正下令开棺。”
张院正看了看宁思瑶,叹息一声:“你这身傲骨,真是随了宁兄。”
宁思瑶一惊,不知此话何意。
张院正却已经点头示意士兵开棺,棺材一开,士兵们自觉退开。
三人上前,先看到的是珠宝,随后是丝绸华服,最后是白头骨。
宁思瑶颤抖着手,揭开因腐烂而破碎的丝绸,只见赵永胸骨一片黑。
是中毒!
陆辰北看见这黑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宁思瑶惊喜看向张院正,却见那老人摇了摇头,低头对陆辰北作揖道:“禀陆大人,前太子尸骨一切正常。”
宁思瑶一瞬只觉寒意从心底升起,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陆辰北。
回应她的是陆辰北片刻的沉默。
沉默过后,他轻轻挥了挥手道:“尸骨一切正常,把宁氏带走!”
第10章
幽暗的牢中。
宁思瑶蜷缩在角落,腹痛发作叫她痛不欲生。
在一片昏沉中,她不停喃喃自语着:“祖父,是我没用。”
牢门外,陆辰北坐在刑讯桌前,不知蹙着眉在想什么,周身寒气逼人。
一个锦衣卫快步上前禀告:“大人,太子来了。”
陆辰北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掌,冷酷道:“把宁氏拖出来审问。”
宁思瑶是被一盆冰水浇清醒的,她一抬头,便看到端坐一旁的太子正悠闲饮茶。
而正前方,陆辰北缓缓道:“宁氏,你欺君罔上,僭越上书,可认罪?”
宁思瑶淡淡道:“认什么罪?”
陆辰北面不改色:“你一个深院妇人,如不是赵怀安指使,怎会胆大包天到去告御状?”
他们竟想要借她污蔑赵怀安!
宁思瑶心中一沉,旋即冷笑:“如若自家的冤屈,还要别人指使才能动手岂不可笑?我只恨未能上达天听,告诉陛下他的锦衣卫和太子之间的勾结!”
陆辰北手一攥,太子本笑着的面孔倏然一变,看着陆辰北不耐道:“无论你怎么做,让她画押。”
太子说完便离开了。
宁思瑶看着眼前陆辰北这张如陌生人般的脸,语气轻颤:“陆辰北,你告诉我,先太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祖父他待你不薄,为什么你可以对我家人如此不念旧情?”
陆辰北听着宁思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宁思瑶便听他道:“用刑吧。”
他在身后握紧受伤的手,盯着宁思瑶低声道:“你最好不要想寻死,想想你弟弟。”
宁思瑶瞳孔倏而放大,简简单单几个字像锥子一样落在了心头。4
沾着盐的鞭子一下下打在宁思瑶身上,她咬着牙硬是一声不肯叫。
陆辰北神色冰冷至极,心中那莫名的怒火也越发汹涌。
眼见鞭子就要抽到宁思瑶脸上,他伸手一把攥住鞭子,意味不明道:“赵怀安对你就那么重要?就算死也要护住他?”
宁思瑶一声不吭,从喉间涌出的血却再忍不住,一滴滴从她嘴中滑落。
陆辰北神色一变,他松开鞭子,冷声道:“去找大夫来。”
说完,他下意识又加了句:“签押前,不能让她死了。”
他身后的锦衣卫领命立即离开,但回来时,带的却不是大夫,而是赵怀安!
赵怀安看着奄奄一息的宁思瑶,眼中满是疼惜和怒火。
不顾陆辰北手中长鞭,他上前小心翼翼将宁思瑶抱在怀中。
陆辰北握着绣春刀的指节咯咯作响,拦在赵怀安身前:“郡王,带走锦衣卫的人犯,你想造反不成?”
赵怀安冷冷注视着他,却是道:“你知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不等陆辰北开口,他就自问自答:“是当年没有以势压人,逼宁御医将思瑶嫁给我。”
看着陆辰北倏然铁青的脸色,他继续道:“第二后悔,就是当年没能比你早遇见她,让她心里先住进了你。”
“你什么意思?”陆辰北听见此句,脸色大变。
赵怀安却不想解释,只是道:“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此生,我都不会再让她见你。”
说完,他抱着宁思瑶就要走,陆辰北顾不得再想那句让他心口一缩的话,冷声道:“动手,今日谁也不能从锦衣卫大狱出去!”
在场锦衣卫见此,统统拔刀,与赵怀安带来的侍卫战在了一起。
赵怀安见此,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他幽幽道:“陆辰北,你做了太子这么久的狗,是不是以为,他是你祖母谢纯慧当年被强召入宫后生下的孩子?是你陆辰北唯一还留在世上的血亲?”
乍闻如此辛秘之事,在场锦衣卫都忍不住一晃神。
陆辰北更是神色一厉,抽刀便朝赵怀安砍来,杀意十足。
赵怀安的亲卫上前艰难架住陆辰北。
赵怀安冷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谢纯慧当年早产而死,孩子根本就没生下来,这件事只有陛下和当年负责的宁老太医知道。”
“陆辰北,你说太子让你去处理宁家是为了什么呢?”
陆辰北浑身一震,被侍卫趁机击退。
见赵怀安带着人匆匆逃走,却命令手下锦衣卫不要再追。
太子震怒,将陆辰北叫进东宫,再也维持不住的破口大骂:“若是那宁氏再去到父皇面前,我们就都完了!”
“你现在就去给孤把她杀了!只要她死了,就死无对证!”
听着‘死无对证一词’,陆辰北沉默许久,低声应了句‘是’。
当晚,一个小太监将一个装着太子血滴的瓷瓶交给陆辰北。
陆辰北来到锦衣卫大狱最深处的一个牢房。
将装有太子血液的瓷瓶和自己的血液交给里面一个苗疆打扮的老人。
老人‘赫赫’笑着:“陆大人,只要我帮你这件事,你就真的放了我?”
“查吧。”陆辰北冷冷道。
老人口中吐出一只虫子,将其中一滴喂给它,虫子通体泛起红光。
“我这寻亲蛊,只要吃过一个人的血,便会追踪那人的血亲至天涯海角。”老人笑着道,又将另一滴血倒在虫子身前。
陆辰北看着,却见虫子只是在原地打着转。
陆辰北便听那老人缓缓道:“陆大人,这二人,毫无血亲关系。”
第11章
此时的郡王府。
赵怀安看着跪了满地的大夫,将手中杯盏砸在地上,声音里含着怒意:“你们不是京都最负盛名的大夫吗?现在跟我说救不了?”
满堂皆静,放在寻常人家要好言好语的大夫们跪伏在地,无人敢出声。
赵怀安指着一个大夫:“你!不是号称妙手回春么,怎么连一个女子的性命都救不了?”
那大夫颤颤巍巍开口:“小郡王明鉴,那位姑娘本就积疴已久,又遭受了酷刑,身子亏损的如此厉害,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无可奈何啊。”
赵怀安心里闷痛,将宁思瑶带出天牢没多久,还在马车上,她就吐了血。
他召集名医,却只得到这么个结果!
赵怀安失了往日的沉着,满心的懊悔,险些咬碎后槽牙。
他对长随吩咐道:“带上我的手令,去宫中请太医,还有,将库房那支老参给厨房煎水。”
他说完,便朝宁思瑶的房间内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宁思瑶竟然醒了过来。
他快步走近,坐在床前:“感觉如何?”3
宁思瑶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却还是扯出一抹笑容:“多谢兄长出手搭救。”
赵怀安看着她虚弱到了极致的样子,不由别开眼。
宁思瑶开口:“兄长,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只可惜,没能在死之前,还宁家一个清白。”
赵怀安心里一震,沉声道:“思瑶,别说胡话,你想想你死了之后,菘蓝和你祖母怎么活?你必须活着,才能让他们投鼠忌器,才能保住宁家最后的血脉!”
他字字句句,如同惊雷响在宁思瑶耳边,本来了无生机的眼里也带上了一丝神采。
赵怀安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婢女端着参汤走了进来:“郡王爷,汤好了。”
赵怀安伸手端过,轻轻吹气。
宁思瑶闻着山参的味道,有些歉疚:“兄长,这太贵重了。”
赵怀安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只要你能好,这些都不算什么。”
宁思瑶还要再说,却感觉喉间一阵发痒,剧烈的咳嗽声猛然响起。
赵怀安刚要上前,就见宁思瑶咳的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下一刻,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思瑶!”赵怀安慌张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宁思瑶擦着嘴角苦笑:“让你见笑了。”
赵怀安目露痛色:“别说话了,躺下来歇着。”
宁思瑶听话的躺了下来,身上的疼痛却让她睡不着。
她看着赵怀安问道:“你今日将我带出天牢,可会对你有影响?”
赵怀安摇摇头:“不会的,圣上很看重我,且先太子一事疑点重重,你若是死了,圣上也无法对天下人交代。”
宁思瑶安下心来,她微微闭眼:“怀安兄长,太子是中毒身亡,他胸骨上还有毒素残留,可张院正却视而不见,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赵怀安思索片刻,刚要开口,刺耳的破空声陡然响起,他神色一凌,抽出腰间软剑狠狠朝后挥去。
羽箭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宁思瑶瞳孔一缩
那箭矢尾端,赫然是锦衣卫的标识!
第12章
赵怀安脸色沉沉,心里怒意翻涌。
他在南州任职的时候就听说锦衣卫权势滔天,可没想到,陆辰北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竟然公然袭击郡王府。
羽箭接连不休的划破油纸射入屋内,渐渐的,赵怀安招架的有些吃力。
宁思瑶看着他被划伤的手臂,急声道:“兄长你快走,我不要紧!”
赵怀安眼里爆发出寒光,声音放缓:“无妨,五年前我没能护好你,今日一定不会让你有丝毫损伤。”
昏暗的光下,宁思瑶只能看到他坚定的侧脸,一时间心头俱震。
就在这时,宁思瑶鼻尖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刺鼻至极。
她脑海中划过什么,失声道:“桐油!”
赵怀安转头看她,宁思瑶指了指地上:“兄长,我们快出去!”
赵怀安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些箭矢上都绑了一个小小的袋子,他先前奋力抵挡,竟没有发现端倪。
他顾不得多想,一手持剑一手扶起宁思瑶就朝门边走去。
一道火光划过窗外,准确的落入屋内。
地面上泛着暗光的桐油遇火即燃,瞬间拦住两人去路。7
赵怀安将软剑收起,将床帘扯下拧成一股绳,硬生生劈出一条路。
隐隐的,院落外传来鼎沸人声,有人惊呼:“小郡王还在院子里!”
赵怀安眼里浮现希冀,拉着宁思瑶就要离开。
却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他刚抬头,便察觉到一股巨力将他狠狠往门口推去。
紧接着,房梁重重落下,砸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宁思瑶的痛呼声清清楚楚响在他耳边。
赵怀安目眦欲裂,转身就往里冲,羽箭破空而来,直直没入门框里,只差一丝,就要钉入他的太阳穴里。
赵怀安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对上站在墙头,面无表情的陆辰北。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陆辰北,你找死!”
陆辰北唇角微勾,看不出丝毫感情:“身为臣子,我不过奉命行事。”
赵怀安甚至不愿意说什么枉费深情的话,他转身,却被熊熊火焰逼退两步。
陆辰北声音淡淡:“郡王难道真要为了一个罪臣之后付出一切?”
赵怀安猛然抬眸,眼眸赤红:“陆辰北!就算你不爱她,多少也该顾念五年夫妻情分!”
陆辰北眼里映着火光,却显得凉薄无情:“这是我的事,不劳郡王多言。”
他说完,对身侧的人开口:“撤。”
郡王府的人此刻才提着水姗姗来迟,兵荒马乱中,有人将失魂落魄的赵怀安扯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火终于被扑灭,一句烧的焦黑的尸体被下人放在了地上。
看着赵怀安的脸色,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赵怀安向前走了两步,慢慢跪在了宁思瑶身前,向来冷静的他,此刻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他只觉得心像落在了刚刚那场烈火中,燃尽成灰。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怀安站起身,声音饱含杀意:“将她安置好,我进宫一趟。”
此刻的京郊,一辆马车稳稳行驶在山路上。
陆辰北坐在马车一侧,看着一旁昏睡的女人,眼里带着不可言喻的复杂。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