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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父亲的诗「诗歌书」

2024-01-20 08:36:17

文 / 杨大侠

前几天逛豆瓣,在“二手书上遇到的有趣文字”话题页下面,看到某豆友发了他在旧书店淘到的一套《约翰·克利斯朵夫》。

翻开第一册的封面,扉页上留着两行漂亮的字:

“此书赠给 亲爱的女儿文静”

落款处是父母的名字和留字的年份。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部巨作,被分为四册。在其它三册的扉页上,“文静”父母也分别写有不同字句。

这些字,或飘逸,或稳健;它们刚柔相济,打开了一个蒙尘时代的豁口。

大抵这代人——80后和90后的父辈们,都喜欢在新书扉页划上几笔,有的是单纯的名字和购书日期,有的是自勉的名言警句;有的是给子女的赠语——比如“文静”父母所写的,有的是给人的忠告——我爸就这么做。

在我的记忆中,我爸的书的扉页上,普遍写有这样的字句:

“亲爱的同志,当你阅读这本书的时候,请你爱惜它,不要乱涂乱画,不要撕裁书页……”

当中,小部分书扉上的忠告,写得相对严厉:

“……否则后果自负!”

我想,这大概是借书人没有理会那些温和的忠告,对我爸的书做了“过分”的事,我爸心疼书,才会加上后面的话。

而这些,最终也只能是记忆了。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的旧房翻了新。新房子不欢迎陈旧的事物,好多书——我的课本、小人书、故事书,我爸那些写满忠告的杂书和杂志——都作废纸卖了。这堆“废纸”,或许就像“文静”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及其上面的字,几经辗转,共同进入了某个旧书店,被书店老板消毒、整理、上架,静待某个人进店、询价、结账、带走。书和字在那个人的手上、眼里、朋友圈里,获得第二次生命;而这些,我是再难看到了。

不过还好,仍留有一些未被卖掉的“幸存者”。

去年有次回老家,我心血来潮,想要看一看这些多年前的“幸存者”,就把我爸的书柜翻了个底朝天。寥寥落落的数十本书,在书柜里常年不见天日,开始泛黄、发脆、散发霉味;书上的字,也因岁月河流的浸染,开始分叉、化开、散作一团团蓝黑的墨,看不大清了。

这堆形同废纸的书里,有一本《唐诗三百首》。书的封底已经掉了,封面也有些残破。出于对古诗词的莫名情结,我不忍让它在故纸堆里继续腐朽,就把它带到城里的新家,藏在干燥且不受阳光侵蚀的新书柜里,并用两本新书把它夹在中间,以防书页卷曲变形。

我知道我不会读它,它实在太破太旧了;一年来,我甚至已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我看到了“文静”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那天回家后,我立马打开书柜,找出了破旧的《唐诗三百首》。我隐约记得,上面有我爸写的字,我想看看我爸写了什么。

上面确实有不少字,但如同其它“幸存者”的命运一般,这本书上的字,也化开了,变成一团一团。

小心翼翼翻完这本“易碎品”,当中唯一保存良好的字句,是在第六卷结束的空白页上,那句我们熟得不能再熟的俗语: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

这两行字,谈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多差,在他们那代人中,即便不站人前,却也不落人后;而且于我看来,还颇有赏心悦目的意味——这种感觉并非以我们的父子关系为前提,其他人能写成这样,我也会这么认为。

字位于书页靠内的一侧,而且居于所有书页靠中间的位置。它们如同蛰伏地下的宝藏,等待我在多年后去发现;而这场发现的结果,不仅仅是字的本身。

我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当我面夸我爸,说他学习好、有热心、爱看书、喜欢帮助同学,而且还写过一首劝学的诗,受老师表扬,被同学传诵。

但在我的印象里,我爸从来不是个热心的人,他跟邻里、同事乃至家人的关系,处得一塌糊涂;而且别说写诗了,他连一个道理都说不清楚,经常东拉西扯、文不对题,急了还会发火。至于“爱看书”,则更是天方夜谭,我一屋子的书,他从来没动过一本——他宁愿在手机上看一本名为《抬棺匠》的网络小说。

但当我看到我爸写的那两行字,我突然想起了我奶奶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狭隘,突然发现我对我爸的认知里,长期存在的一个巨大漏洞——

我不曾参与过他的青春。

我所见到的,只是我爸,而不是他成为“爸爸”之前另一个身份——少年,学生,或者读书人。

那个身份,正值青春;青春的藤蔓上,百花竟放:文艺、浪漫、热诚、善良,还有花粉中孕育的理想。

包裹在理想中的,或许是献身公益,或许是当个学者,或许如同他在书的封皮所写的,做个“高官”“巨富”;又或者,他真的有想过成为一名诗人。

字为:心存高官,志在巨富,出于李贽《焚书》

只不过,青春的花期实在太短,来不及等到理想的实现,藤蔓就枯萎了,花也凋敝了。

如今,他活得粗鲁俗气,“当年万里觅封侯”的豪情,早已没了踪影;“匹马戍梁州”的憧憬,也不复入梦。

“慷慨心犹壮,蹉跎鬓已秋”,他终究什么也没干成,只成了陆游笔下“起坐涕交流”的夜阑听雨人。

理想于他,仿佛从没有过。

青春于他,仿佛从没来过。

但,青春,的确来过他身边,东风曾抚慰过它,星辰也照耀过它。

理想,也的确曾经存于他胸间,钢笔写下了它,文字定格了它。

理想在他的身上涣散了,但如同“文静”的父母把书和期望寄予女儿,理想不会因为上一代人完成交接而就此毁灭。

青春也在我爸的眉发鬓角逝去了,但如同那永恒闪烁的遥夜星辰,青春也不会因为上一代人的老去而就此暗淡。

每代人的青春各有生机,每代人的理想也各自不同;那些残破的书卷和化开的文字,对后代的人而言,也失去了现实意义和阅读价值。

但是,存在于书页间的笔走龙蛇,自有其不灭的幽微:

它如同一把火,照亮了两代人之间,平时看不到的侧面和柔软。

它如同张若虚那句诗:“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有些人的理想和青春就此止步,但永远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的理想和青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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